“你知道你出事的這三年,娘是怎麼過來的嗎?”李氏側過頭,指指鬓角,“看見了嗎?都是頭一年白的。吃不下飯、睡不着覺,外面但凡有點兒動靜,就以為是你回來了……”
紀延朗聽得鼻子發酸、喉頭哽咽,輕輕叫了一聲“娘”。
李氏想起那些日子,自己也覺難過,她歎口氣,拿起炕桌上的佛珠,又拍了拍旁邊的佛經,“不知求了多少次神佛、念了多少遍經文,誰知不但沒求到你的消息,交趾遣還的俘虜中還沒有你。”
紀延朗不想讓母親再因憶起過往而傷心,故意打岔道:“那群廢物才捉不到兒子呢!”
李氏看他一眼,淡淡道:“那我們可不知道。要不是尋訪到陸天師,算出你命不該絕,衣冠冢……”
她心裡到底還是忌諱,狠話說個開頭就說不下去,隻好生生轉回去,“直到盈兒嫁進來,日日陪伴開解,我才漸漸能睡個好覺。”
他就知道這話最終還是要說回到方盈身上,“娘,是誰選的方盈?陸天師嗎?”
“你當陸天師是做媒人的?還給你選定了人?人家隻告訴你什麼樣的八字合适!”
“然後您照着八字去尋,就尋到方盈了,但應該不止尋到她一個八字合适的吧?可是别人家都不樂意、舍不得女兒?隻有方盈,繼母當家、父親還得靠咱家提攜仕途,沒得選,對吧?”
李氏一開始沒明白小兒子追問這些的用意,就沒插嘴,聽他一徑說完,隐隐了悟,卻故意說:“如今木已成舟,還說這些做甚?你以後多疼盈兒一些,也就是了。”
“不不不,”紀延朗連連擺手,同時向前挪動膝蓋,身體前傾,湊近母親說,“哪成舟了?兒子這才剛到家,此事大有回轉餘地……”
李氏拿起桌上手抄佛經本子,照着兒子那光亮的腦門就拍了一記,“我就知道你沒憋着什麼好話!還大有回轉餘地,怎麼回轉?休妻嗎?”
紀延朗捂着頭縮回去,小聲問:“休妻?你們當時還真正經寫了婚書?”
“混賬話!娶妻哪有不寫婚書的?我告訴你,趁早死了這份心,這門婚事,不但三書六禮齊備,還特意請了岐王做媒人,沒有一丁點兒的回轉餘地!”
“……”岐王是當今官家的四弟,紀延朗沒想到家裡把一樁近乎于沖喜的婚事,操持得如此鄭重,但若就這麼認了,那也不是他紀延朗的作風。
“娘您别生氣,來,喝口茶。”紀延朗賠着笑端起茶盞,送到母親手上,看她淺淺啜了一口,開始解釋,“實則兒子對這門婚事,是真沒什麼所謂,我說的回轉,是為方盈好。”
李氏掀起眼皮,從茶盞上方盯着兒子。
“真的。”紀延朗一臉誠懇,“人家當初就不情願嫁進來,不過是迫于父母之命……”
“誰跟你說盈兒不情願嫁進來了?”
“這還用說嗎?兩年前除了咱們家人,誰信我還活着?隻憑陸天師一句話,就賭上一輩子,傻子才幹呢!”
李氏放下茶盞,上下打量幼子。
紀延朗莫名,待要問,侍女忽然回報:“夫人,六娘過來了。”
他趕緊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完:“娘,我覺着,您要真是喜歡她心疼她,就讓我們兩廂和離,您再将她收為義女,給她找個稱心如意的夫婿,好過如今這般不情不願嫁了我,以後同我做一對怨偶,還讓您操心。”
李氏笑了笑,先道:“别跪着了,好好坐下。”
紀延朗以為說動母親,眼睛一亮,側過身、伸長雙腿坐好,卻聽母親接着說:“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但若盈兒沒有不情願,還早就鐘情于你呢?”
“不可能!”紀延朗斷然否定。
“我說的是‘若’,若她就是對你一往情深、心甘情願嫁過來的,又當如何?”
“什……什麼一往情深?”紀延朗抖了抖,“誰?方盈?對我嗎?”
“不可能!”他再次斷然道。
李氏臉上溢滿笑容:“要不這樣吧,一會兒盈兒進來,你自己問她,她怎麼選,咱們就怎麼辦,如何?”
紀延朗有點遲疑:“當着您,她敢說真話嗎?”
“那我一會兒借故回避好了。叫馨梅躲屏風後替我聽着。”
紀延朗看一眼旁邊侍立的馨梅,“好,一言為定,不能反悔!”
李氏笑着伸出右手:“不反悔,擊掌為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