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上桌,大家一同舉杯,先遙賀紀光庭順利平叛、再獲加封,然後才是紀延朗擒賊建功、平安歸來,最後慶國威遠播、合家團圓。
三杯酒喝下肚,安氏趁人不注意,在桌下擡腳碰了碰坐她下首的四娘程氏,然後在程氏看向她的時候,往方盈那兒使了個眼色。
程氏會意,放下筷子舉起杯來,向方盈道:“今日是六弟妹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好日子,來,四嫂敬你一杯,祝你和六郎和和美美,早日給娘生幾個白胖孫兒、承歡膝下。”
一句話紮兩個人的心,方盈看見嶽青娥不自覺皺眉,自己卻跟沒聽出弦外之音似的,笑盈盈和程氏碰了杯:“多謝四嫂。”然後舉杯喝了,再無二話。
安氏立刻來了勁頭,扭頭沖屏風外說:“六郎,你以後可得好好待六弟妹,要不是她八字貴重,你可未必有這樣的好運氣。再者進門時你不在,本就委屈了她,這兩年又是替你孝順娘、又是幫着二嫂操心府裡大事小情,連我和你四嫂的事都沒少管,六弟妹着實辛苦。”
紀延朗向來不怎麼與嫂嫂們打交道,聽了這話,第一反應是:我運氣好都成了方盈的功勞了?正皺眉,四嫂又接話了。
“是啊,要說還是娘的眼光好,不論家世門第,隻挑八字好又能幹的……”
李氏聽着這兩個兒媳婦沒安好心,一唱一和的,當衆就想給方盈挖坑,插話道:“四娘這話說的,莫不是在自誇?真論起來,你們哪一個不是我挑的?”
程氏隻好賠笑道:“娘說的是。”
安氏見婆婆護着方盈,終于偃旗息鼓——反正以六郎的脾氣,這兩夫妻還有的鬧,不怕沒熱鬧看。
方盈也終于能安安生生吃一會兒菜,順便等烤全羊——這兩個妯娌的挑撥,跟烤全羊比起來,實在算不上什麼。
外間三兄弟這時談起父親即将回京,紀延壽道:“如今南邊大定,官家怕是很快就要對西北用兵,我聽他們說,約是都等不及到明年春。父親此次回京,與此戰亦大有關聯。”
如今天下形勢,北有胡人占了幽雲十六州,西有定難節度使割據河西五州,在這兩者之間的河東,還有十州為自立趙國的河東節度使所據,紀延壽說的西北,就是指趙國。
他們父親紀光庭如今是彰德軍節度使,治所相州與趙國都城晉陽城遙遙相對,官家此時召他回京,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嗯,進京路上,三皇子也這麼說,此次大勝交趾,極振我軍士氣,正該趁此時機,一鼓作氣蕩平北趙。”紀延朗道。
他剛回家,就又躍躍欲試提起下一戰,李氏極不愛聽,插嘴道:“哪有那麼容易?聽說晉陽城固若金湯、易守難攻,北趙又與胡人結盟,我朝兵馬一動,胡人必定來援。”
紀延朗笑道:“娘說得極是,您若生為男兒,一定也是個指揮若定、百戰百勝的大将軍。”
“少貧嘴。我看外面羊烤好了,你去切了,奉給兄嫂們吃。”
方盈聽見這句,頓時住了筷子等烤全羊,她旁邊的五嫂高氏,從開宴就沒怎麼出過聲,這會兒看她放下筷子,才舉起茶杯悄悄賀她:“以茶代酒,人回來了就好,來日方長。”
這話乍聽沒頭沒腦,但方盈略一想就知道,必是五伯回去同她說了紀延朗在李氏面前就不給好臉色的事,五嫂一向是個和氣人,方盈真心謝過她,與她碰了茶杯。
對面嶽青娥看見就說:“你兩個悄悄碰杯,怎麼不叫我?”也端起杯來湊熱鬧。
安氏和程氏妯娌兩個把征北趙的事聽入了心,湊在一處嘀咕,紀四娘向來寡言少語,席上一時難得的和諧。
過了一會兒,割好的羊肉終于送到桌上,方盈再不管其他,埋頭專心品嘗鮮香肥美的羊肉,正吃得高興,就聽屏風那邊李氏吩咐:“把我這盤肉拿去給六娘。”
她有點驚訝,忙放下筷子,擦了嘴,站起身對着屏風行禮緻謝。
“不用謝,坐下好好吃,你三嫂四嫂說得對,這兩年來着實辛苦你了。”
“兒不敢當。”方盈恭恭敬敬又行一禮,“本就是為人媳婦該做的,不辛苦。”
李氏卻道:“該做的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好了,坐下吃飯吧。”
座上沒人是傻子,李氏這話敲打的是誰,大夥都一清二楚,花廳内因此很是安靜了一會兒。
紀延朗心内更是納罕,散席後,借着送母親回房,悄悄問李氏:“這三年兒子不在家,家裡可是出了什麼事?三嫂四嫂,難道還敢對您不敬?”
李氏長長歎了一聲:“這三年出的事,可太多了。我累了,想早點睡,你回去問你媳婦吧。”說着推開他的手,不叫他送,顧自回房。
紀延朗隻得停在原地,目送母親,直到看不見她們一行人了,才吹着冷風慢慢向東,回自己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