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盈聽他語氣頗不以為然,便笑道:“本來不信的,見你平安回來,也要信了。”
紀延朗最不愛聽别人說他平安回來,與陸天師有什麼關系,當即皺起眉來,冷笑道:“當初我娘找他,是因為所謂‘一門三皇後’算得準,如今第三個皇後沒成真,我回來了,又拿我的事去給前番預言打包票,裡外打補丁,怪不得如今随便一個江湖術士,都能登堂入室,成權貴座上賓呢。”
方盈覺得陸天師和其他江湖術士還是不一樣的,而且人家也是因為她才招的紀延朗這番褒貶,就仗義執言道:“說到底還是人們願意相信有所謂天命。”
紀延朗猛地站住腳,回頭看她:“這麼說,你也覺得我能平安回來,都是因為陸天師推算出來的所謂天命?”
“……”哎呀,怎麼還急了?方盈趕緊搖頭,“我還是更信事在人為。”
紀延朗臉上都是不信之色。
“真的,如果因為探知到了所謂天命,就什麼都不做的話,天命也不可能成真,所以我覺得,有時候天命更像是一種……慰勉。對無能為力的人來說,尤其如此。”
她這話不光說得懇切,也與紀延朗對她的了解相符,他終于信了,但信了之後,先前的疑慮也回來了,“你既然不信此舉對我有所幫助,又為何答應此等荒誕之事?”
“荒誕之事?你說我們的婚事……是荒誕之事嗎?”方盈盡力讓自己顯得難過,“我從沒覺得荒誕,因為這是當時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最後三個字她說得很輕,彷佛是有點哽咽,紀延朗一瞬間有些手足無措,也不知是因為她這番話說得過于情真意切,還是怕她真哭了。
“……”他呆站了一會兒,還是不知道說什麼,隻好讪讪然轉身,繼續往外走,同時含糊道,“回吧,娘該等急了。”
紀延朗硬挺着不回頭,但他開始那兩步邁得太大,眼角餘光瞄不到人,隻好豎起耳朵,從聽腳步聲來判斷方盈是否有跟上來。
第三步,後面安安靜靜,他步伐收小了,緩緩邁出第四步,還是沒聲——她不會是要等他回過頭去又道謝又道歉才肯走吧?那他可不……念頭沒轉完,後面終于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紀延朗松口氣,繼續慢慢走,等方盈趕上來,能用餘光看見她了,才恢複平常的步幅。
方盈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卻隻心中偷笑,并不開口,與他一路沉默着去了李氏休息的靜室。
李氏何等眼力?雖然這倆人進來時都面帶笑容,她還是一眼就看出了氣氛不對,回到家讓方盈先回房休息,自己揪着兒子回去問怎麼回事。
“沒怎麼,話不投機罷了。”紀延朗可不敢當着他娘的面說什麼“荒誕”。
李氏恨鐵不成鋼,擡手想打又舍不得,最後輕輕拍了他肩膀一記,道:“過兩日去方家,再敢給我鬧什麼‘話不投機’,看我怎麼收拾你!”
去方家,紀延朗還真沒鬧——不但沒鬧,他還帶了幾大車禮物,大張旗鼓地穿街過橋、沿汴河南岸繞了一繞,才拐進方家所在的柿子巷。
“他這是故意給那些蜀中舊臣看的。”蜀中君臣遷進東京後,多被安置在汴河南岸居住。
方盈放下車帷,低聲同随侍的立春說,“當初有好幾家,又不舍得好好的女兒,又想貪這個便宜,或是一表三千裡的表親,或是不知從哪認的養女,隻有一個是親生女兒、還是死了丈夫已守寡三四年的,都敢薦到夫人面前。”
“可是郎君如何會知曉?”立春不解。
“他想知道為何是我,多找幾個人問一問,自然就問出來了。”方盈一直不怕他找别人問,就是因為這個。
這門婚事是她謀來的不假,但最終能落到她手裡,實是托某些把世态炎涼四字刻進骨子裡的人所賜。
以紀延朗愛憎分明的性情,知道以後,一定記恨這些人,借着今日回方家,大擺排場讓他們看見,空自豔羨、悔不當初,想想還挺解恨的。
尤其方家院小,門外巷子也窄,後面那幾車東西,且得慢慢往院裡卸呢,正好讓左鄰右舍看個夠。
方盈對娘家雖有怨言,但此舉亦于她面上有光,她樂得瞧熱鬧。
要不是一下車就看見舅舅舅母也在的話,她會笑得更真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