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從善居處在相國寺西南角,這一片是專門劃出來給一些家人亡故,卻因各種原因不能回鄉安葬的香客暫厝靈柩的,因此周圍遍植松柏,十分幽靜。
松柏四季常青,被深秋的黃葉襯托,愈顯蒼翠,方盈望着這滿眼綠和頂上澄澈晴空,隻覺心胸格外暢快。
紀延朗的心思卻不在景色上,“你怎麼認識這一位的?”
周國舅長女曾是準太子妃,紀延朗其實覺着先前稱呼周姑娘并不太合适,這會兒隻有他和方盈主仆倆,索性用“這一位”指代。
方盈知道他必有此一問,早備好答案:“最早是娘帶我去探她的病——周太夫人剛病故沒幾個月,太子殿下就也跟着去了,她傷心欲絕,曾有出家遁世之意,但官家不許,她無可排解,一下就病倒了。”
這些原是實事,方盈憶起那時的周從善,語氣不自覺就有唏噓之意,“你也知道娘一向憐惜我們這種從小就沒了親娘的孩子,親自溫柔解勸過,又想着我與她多少算同命相憐,就同周夫人說了,讓我隔三差五去探望,陪她說說話,過了那個坎就好了。”
“我娘主動與周夫人說的?”紀延朗總覺得這舉動有些冒昧,不像他母親一貫行事作風。
“嗯,娘沒同你說過,是托了周家才找到陸天師的麼?”
“說過。那是為了還人情?周家就答應了?”
“答應了啊,周家當時本來就有些束手無策,她那病是從痛失親人而來,有個能說上話的人慢慢開解,病才能好。”
紀延朗側頭看一眼戴着帷帽的方盈,有輕紗阻隔,她神情看得不是十分分明,“我聽說這一位眼高于頂,連皇家公主都同她說不上話,沒想到竟同你如此投緣。”
她就知道跟他演這套芳心暗許、一往情深的戲會有麻煩——他哪會信啊?!他們倆什麼關系,别人不清楚,他還不清楚嗎?換了方盈是紀延朗,也絕不可能相信啊。
既然不信,就會有所懷疑,進而自覺不自覺地尋找疑點。早知如此,當初她就不在嶽青娥面前默認自己對他有所謂的情意了。
可惜現在說這些也晚了,這門婚事的源頭,是陸天師的推衍蔔算,紀府能找到陸天師,是托了周府,而她現在跟周從善相交甚密,看在始終心存疑慮的紀延朗眼中,簡直就是一條明線。
幸好方盈早有準備:“你有所不知,她不願與公主往來的原因,恰恰是她肯聽我說話的原因。我比她大一歲,她七歲親娘去世,算來與我娘是同一年走的。”
紀延朗腳步不由一頓,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自那以後,她就長在周太夫人膝下,有時她姑母昭穆皇後也會接她去住,于是在她心裡,祖母和姑母就一起暫代了親娘的位置,可惜昭穆皇後也……”方盈輕輕歎氣,“那幾位公主皆非昭穆皇後所出,她當然不願同她們往來。”
紀延朗沒想到是這個原因,想想若換了自己,恐怕也是同樣作為,就點了點頭。
點完頭,他又覺得自己隻顧抓着疑點追問,讓方盈也幾次憶起喪母之痛,多少有些過分,就以難得的溫和語氣問:“我恍惚聽說你繼母其實是你姨母,她待你好嗎?”
“還好。”方盈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不過有關繼母,她也隻答得出這兩個字。
是啊,繼母、就算是姨母做繼母,再好能好到哪兒去?紀延朗目光四下亂瞟,想換個話題,但這裡實在少有人來,除了一條往外去的路,隻有兩旁高大的松柏,想找個事兒說都找不到。
他找不到,方盈卻有個現成的事想問他:“你與三皇子殿下是在哪裡遇見的?”
“在慧通大師那裡。我娘說慧通大師親自為我誦過經,祈求佛祖保佑,叫我誠心誠意去謝謝大師,我在大師那兒剛坐了一會兒,三殿下就來了。”
“那你們怎麼會結伴來周妹妹這兒?”
“辭了大師出來,我娘打發人來找我,叫我記得來接你,三殿下說他正好也要去給周太夫人上香,就一起來了。”
說到這個,紀延朗想起方才周從善對三皇子不冷不熱的,還不如待他親切,就問方盈:“這一位對皇子們,難道也同公主們一般态度?”
方盈道:“那還是待公主們更客氣些。”
紀延朗:“……”
“這也不能怪她,陸天師有那一番預言,太子殿下又薨逝了,對皇子們,她本來就要更避嫌一些,今日若不是你也同來,她九成九是不會見三皇子的。”
“他們還真信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