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個兒子,從小就好逆反,你耳提面命想讓他做的,他自己若不願意,就算做了,也得挂着相讓你堵心,反之,越不準他做的事,就算前面有千難萬險,他也得闖過去,看看到底是什麼光景。
所以李氏是真的下定決心,隻要沒有鬧到不像話的地步,她就不再插手他們小夫妻的矛盾,那會兒小丫頭來報信,她沒有立時打發人去,也正是出于這個決定。
小夫妻本來就沒有不拌嘴吵架的,吵完再和好,慢慢摸透彼此的脾氣就好了。
“不過有件事,我還得說給你聽。馨梅,”李氏把侍女叫過來,“你把昨日幾個娘子在我房裡,怎麼談及鄧家母女的,給六郎學一遍。”
紀延朗眉頭立刻皺緊:“誰?在您這裡談她們母女做什麼?”
李氏端起茶,淡淡道:“你好好聽着,聽完了再說。”
馨梅見六郎看向自己,便把安氏、程氏怎麼挑起話頭,方盈是怎麼答的,來言去語,從頭到尾學了一遍,“最後二娘聽着越說越不像,拉着六娘借故告退,這才算完。”
“她——我是說方盈——真是這麼說的?”紀延朗問。
“奴婢記性還算可以,應當沒有學錯話。”馨梅道。
李氏點點頭:“沒錯,就是這麼說的,你要是怕我們記錯了,再去問問你二嫂也可。”
紀延朗帶着滿腔紛亂思緒從母親院裡出來,想了想,還真去了二哥那兒。
紀延壽以為六弟還是要談禁軍的事,就讓傳話的侍女跟他說,先去書房等着,自己随後就到,沒想到侍女回說:“六郎問娘子得空麼?說有事請教。”
嶽青娥就在旁邊坐着,聞言奇道:“請教我?他能有什麼事要請教我,這可真是奇了。”
“那請他到堂中坐吧。”紀延壽等侍女出去,同妻子道,“方才你不是還說,六郎一臉怒氣沖進家門,好些人都看見了麼?”
“難道是為六弟妹來的?”嶽青娥猜道。
“八成是,走吧。”
夫妻兩個出去堂中,紀延朗也進來了。
他來的路上,覺得不問清楚,今晚睡不着覺,此刻見到兄嫂了,又覺略顯冒昧,自己摸摸後脖頸,憨笑道:“這麼晚還來打擾二哥二嫂,真是……侄女們都睡了麼?”
“沒有,且得玩一會兒才能睡。六郎坐。”嶽青娥和丈夫也坐下,笑道,“難得你來坐坐,我和你二哥高興還來不及,不過,什麼事還值當六郎你說一聲請教?”
紀延壽附和道:“就是,同我和你嫂嫂還客套什麼?”
聽兄嫂這麼說,紀延朗也不是拐彎抹角的人,便直說道:“我方才恍惚聽說,昨日在娘那裡,三嫂四嫂問起我恩公的母親和妹妹了,我想知道是怎麼說的,二嫂能給我講講麼?”
“這事啊……”嶽青娥心裡犯起嘀咕,六郎這麼在意那母女倆,不太對勁吧?
“你怎麼不問六弟妹?”停頓一下後,她問。
紀延朗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嶽青娥見狀,臉上露出了悟之色:“是不是剛同六弟妹拌過嘴,不好意思問人家?”
紀延朗:“……”這是全家都知道他跟方盈吵架了麼?
“那你來問我,算是問對人了。”嶽青娥說着一歎,“說起來,心腸好、樂善好施的人我也見過不少,但像六弟妹這般,年紀不大就懂得體諒境遇坎坷之人,絲毫不居高臨下、自以為是的,還真隻有她一個。”
她學了一遍昨日幾個妯娌是如何言語交鋒的,“不瞞你說,我原本是覺着六郎你不該這麼辦的,聽了六弟妹這話,才覺出你用心良苦。”
旁邊紀延壽聽得頻頻點頭,等妻子說完,笑道:“想不到六弟妹比我們還明白你的心思。你啊,以後也收收你那脾氣,有什麼事好生同弟妹說,我瞧弟妹是極明事理的。”
紀延朗沒做聲,嶽青娥想了想,笑着斜一眼丈夫:“你還好意思說,為了你偷着幫六郎賃小院這事,昨日從娘那裡出來,我還特意給六弟妹賠了個不是。”
“……”當着六弟被妻子責怪,紀延壽難免有些讪讪,忙清咳兩聲,端起茶盞喝茶。
嶽青娥其實不是真想責怪他,隻是想引出下文:“誰知六弟妹說不用,她是真心覺着六郎這麼安排沒錯——六郎都沒錯,你這‘幫兇’還能有什麼錯?”
紀延壽放下茶盞,看一眼弟弟:“聽見了麼?快回去好好給人家賠禮道歉,六弟妹這般心胸,你要是還拗着,可就不像個大丈夫了。”
嶽青娥見紀延朗面上仍有猶疑之色,幹脆問道:“六郎是還有别的事要問嗎?你們今日是為什麼事拌嘴的?嫂嫂同六弟妹相處日久,說出來,也好幫你參詳參詳。”
“嫂嫂,我一直有個疑惑,娘說方盈對我有情,嫂嫂也這麼覺着嗎?”紀延朗猶豫一瞬,還是問出這個問題。
“六弟妹就是對你有情意啊,不然哪能做到這些?”嶽青娥毫不遲疑道。
“那你們是如何知道的?她總不會自己說出來吧?”
嶽青娥失笑:“她一個小娘子,哪好意思說這些?是我們看出來的。”
“怎麼看出來的?”紀延朗追問。
嶽青娥笑道:“這要說個清楚明白,可就難了,無非是察其言觀其行。少女情懷尤其藏得深,要不是我同她親近,也未必能看出來呢。”
紀延朗見再問也問不出什麼,終于起身告辭。
紀延壽送他出去,到院裡還囑咐:“回去就找人家好好道個歉,六弟妹這兩年在咱家真的不容易,好容易你回來了,不但不體恤她,還讓她為了你再受人譏刺,你心裡過得去嗎?”
二哥一向是個好脾氣的,從來不對人說重話,這一句在他而言,已算得上很重,紀延朗點點頭:“我知道,二哥回吧。”
他一路回去,二哥這句話卻始終在耳邊萦繞,直到進了自己院門,都沒能擺脫。
“郎君回來了,娘子在堂中等您,說是有話對您說。”守門仆婦禀道。
紀延朗看一眼廳堂裡亮着的燈火,緩緩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