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終于有了點風,穿過低矮林立的自建房縫隙,落在小院裡的樹梢上稍停搖曳。
喻唯對着手機呆了很久,最後舉到面前發出消息。
郁葳坐在樹下看書,見她收起手機松了口氣,就擡頭欲言又止。
眼睛像濃霧裡的鹿。
喻唯咬着嘴唇嗫嚅:“我得回學校。”
“請過假了。”郁葳擰眉,頓了一下:“等到點我送你回家不行?”
喻唯搖頭,罕見地沒有順從。
低軟的聲音很輕,很乖,“我自己回去就好。”
老太太在主屋給熟客取香燭,讨論着什麼無煙香一支能燒多久,電子誦經聲永遠都是那一個調,隔着半個小院,隐隐約約透出來。
時間仿佛滞緩。
喻唯有點理解郁葳搬進喻家時的抗拒了。
她放下褲腿起身,“你陪陪奶奶,晚點回去也可以。”
郁葳不置可否,繃着臉面無表情起身,把樹下的椅子搬回房間,拎着背包出來,站在院子裡跟老太太告别。
“這就走啦?”
老太太追出門外,站在姜黃陳舊的門框前。
郁葳聲音很平,聽不出情緒,“我下次再來看您。”
“有什麼好看的,你有事就忙你的去,有空睡一覺也比來看我強。”老太太語氣很硬,“我不用你看,你顧好自己就行。”
出了院門,喻唯回頭,模模糊糊仿佛見她還倚在門口。
第一次品嘗到被送别的味道,很陌生,有點酸苦。
“你進去吧,”喻唯說,“我跟媽媽解釋。”
郁葳瞥她,“你怎麼解釋?”
“……”喻唯思索了幾秒,“就說你跟一起滑冰的朋友走了,可能有事。”
“我沒有一起滑冰的朋友。”
喻唯:“……”
這隻是撒謊的借口,怎麼當真呢。
“那就……去圖書館自習了,或者去滑冰了。”
“不學習,沒冰滑。”
郁葳看着她垂在身側扭來扭去的手指,語氣平平。
是有點難相處,她編不出來了。
喻唯抿抿唇,問:“那你放學走那麼早,去哪兒?”
郁葳沒說話。
喻唯頓了一下,想問她昨晚是不是想找自己,餘光瞥着,又咽了回去。
出租車一腳油門就從小院繞回學校門口,郁葳扶着喻唯下車,站在校門口,“到了,要幹嘛?”
“去拿書包和作業。”
郁葳咬牙看着她,下颌線緊繃,“行,你在這等着。”
“我……”
“你不去我更快。”
喻唯眼睫抖着垂下去,長而翹的白色睫毛上披着一層霞光,“那謝謝你。”
郁葳微微蹙眉,唇角繃着深抿,“等着。”
最後一節自習課,臨放學,校園裡安靜又空曠。
教室的自習課一如既往安靜,幾十個靈魂在知識的海洋和食堂的飯香之間徘徊遊走。
後門一開,靈魂歸位本能扭頭。
幾十雙眼睛盯着,郁葳跑得胸腔起伏,單肩背着包走到喻唯的位置上,抽出桌下箱子裡的書包,轉過身頓了一下,又回頭拿出桌洞裡的眼鏡。
順便問程淼:“有作業嗎?”
“啊?”程淼呆滞,“有有有。”
她前腳剛走,教室裡瞬間炸鍋。
“什麼情況?”
“剛剛那誰?我是不是出幻覺了?”
“她倆有這麼熟?”
“她是不是沒拿自己作業啊?專門跑來拿學神的書包和作業?”
聲音眇眇忽忽落在郁葳耳裡。
她瞥了眼手裡沉甸甸的書包,拎起挂在另一側肩上。
校門外陸陸續續停了不少車,有家長聚在一起聊天,漸漸熱鬧起來。
喻唯懷裡抱着幾本書,垂着眼眸站在花壇邊,衣領卡在鼻梁根,一頭柔軟的白發也裹在寬大的校服裡。
小小一隻。
夕陽在發頂渡了層橘,像雪山上的一抹光。
郁葳擡腳朝她走。
很模糊的影子,朦胧的移動色塊,停在喻唯跟前。
喻唯把手裡剛買的書送出去,“輔導材料。”
郁葳往下瞥。
書沒拆封,套着塑料膜,被一雙細白的手捧着。
她一低頭就能看見書名,《基礎詳解,零基礎也能看懂》,書角上一圈藍底圓标上印着黃字:笨鳥先飛。
郁葳額角猛跳。
她有差到笨鳥先飛的程度?
“書名隻是另辟蹊徑引人注意,裡面選題都很不錯的。”喻唯緊張又小心地解釋,“對現在的你來說很好用,我給程淼也推薦的這些書,我自己也用。”
郁葳嘴角深陷,扯了扯。
她沒說話,一手接過書,另一隻手把眼鏡遞過去。
塑料眼鏡腿上帶着溫度,在喻唯手裡蔓延,她指尖縮了縮,低頭戴上。
“……謝謝。”
郁葳沒應聲,朝她伸出手。
喻唯瞬間閃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