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心緒失控過後，司玘和沈欽都默契地不再提起。

他們仿若一夕之間回到了告白之前的相處狀态，司玘冷漠卻溫柔，沈欽沉默而懦弱，仿佛那時的暧昧和旖思都在那一句短短的疑問中蕩然無存。

隻是獨處的時候，司玘會抱着他，親昵地親吻他的額頭。

“我不會放手。”妖修這樣說着，語氣卻是不容置喙的堅定。

還真是……相當的執着呢。

沈欽心下苦笑，單手撫上心口，掌下胸膛雖然單薄，卻已有了切實的觸感，心髒在胸腔中躍動鮮活，他卻根本生不出半點歡喜。

那日司玘驟然發出的疑問像一把利刃，直直戳中了他一直以來都忽視的、又或是下意識不願面對的情緒。

他知道他得靜心凝氣，因為鬼軀不穩，他就愈發不能被情緒左右，可那恨意并不是能輕易就化解的，他恨那散修，恨到極緻甚至牽原主和原主的家族，即使那散修早已死得不能再死，這份仇恨也不能削減半分。

仇人已然不在，他滿腔恨意無從宣洩，最終化作對力量的渴望。

可千恨萬恨，不及對家鄉思念半分。

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終究不屬于他，懸殊的差異無時無刻都在提醒沈欽他究竟失去了怎樣平淡又安甯順遂的人生，他在這個世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卻再也回不去了。

可他恨司玘嗎？

……他不知道。

或許他該恨的，無論如何是司玘斷絕了他所有生機，他魂魄所有的苦痛都來自于死亡，可他或許又不該去恨，因為追根究底，那場殺戮必然會發生，散修再容不了“沈家少爺”存留于世，即使沒有司玘，也還會有别的什麼來斷送他的性命。

他的命運在散修動了殺心的那一刻，就已是注定了的。

而司玘待他極好，主動溫養他的魂魄，從不藏私引他入仙途，也從未在他面前隐瞞任何，也正是司玘給了他一個在這陌生世界安身立命的可能，甚至于一個可以想見的未來。

司玘那麼認真地照顧他，那麼認真地想要彌補他，那麼認真地……喜歡他。

那沈欽自己呢？

心底漸生的情愫已然無從辯駁，可殺戮和死亡卻化作他們兩人之間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一人心生愧疚而患得患失，一人心緒複雜而難以辨明，紛亂的情感似是一根落在心尖的毒刺，不動則已，一動則刺痛難當。

是以，無法回應。

他隻能沉默着，看那雙清澈湛藍的雙眸逐漸蒙上陰霾，純白的眼睫顫抖如破碎的蝶翼，脆弱得不似來自于這個仿佛永遠高立于雲端的男人。

——你看，你總是這般，輕易就将高貴的神明扯落雲端。

興許是沈欽那句“回家”戳中了司玘最深切的隐憂，沈欽發覺司玘這幾日看得他愈發緊了起來，除了不得不處理某些事情而暫時離開，兩人獨處之時，沈欽總能發覺他盯着自己的頻率直線上升，可到底司玘還保留有一些理智，不願逼迫太過，但如此緊張外露到不加遮掩，沈欽糾結之餘，又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從神情上窺探不出半分，卻莫名令這看似冷淡的妖修顯出幾分異樣的可愛來。

在這種緊迫盯人的情境下，沈欽再想繼續修煉顯然是不可能了，不過他其實确然也靜不下心，便幹脆給自己放了個假，借此機會好好調整一番。

……雖然，也不大可能有效果就是了。

當然，調整心态隻是其一，在修煉之前，還有一些事情是沈欽必須弄明白的。

按照舉起功法描述，起初以本源之力凝骨是為穩定根基，鬼氣仍做皮囊之效，斷不會就此被排斥出去——按理來說鬼修如果不刻意驅逐，這些鬼氣是會長此以往地依附下去的，也正是因為鬼氣紮根愈深，若想徹底拔除勢必痛苦難當，這才有了前期自身運功将剝離大半，後期利用雷劫徹底湮滅剩餘鬼氣的說法。

這回沈欽雖是莫名其妙因禍得福，以緻如今狀況大好，亦省了日後數倍之功，可那生生從魂魄中将鬼氣剝離出來的痛苦仍是叫他心有餘悸，斷不會想再嘗試第二回了。

不過也正是因為對這些異變一無所知，再加上沈欽來曆特殊，他和司玘都不能保證日後修煉會不會再有波折，徒生出什麼其他變化來。

但他們對此，卻又都是全無先例可循的……

沈欽坐在榻上，心中又是一陣思慮萬分。

司玘坐在他身側，維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卻仍在意着他那句一“回家”。

沈欽本不是此方世界之人，或許……

他似是想起什麼，落在沈欽身上的目光一時便有些驚疑和複雜，手也不自覺伸出，要去握沈欽垂落在身側的手腕。

可他溫熱的指尖剛觸及冰涼的皮膚，沈欽就如同受到驚吓一般，下意識便抽開手去。

司玘的手就這麼僵在了半空。

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