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出現的床弩讓膠着的局勢開始往楚軍的方向傾斜,這種巨型重弩可以在百步之外轟擊城牆,更可以将粗大的弩.箭深深的射入城牆中,以供己方兵卒攀緣而上,青州城牆上一時死傷慘重,防線幾乎崩潰。
葉浩初緊緊的抿着唇,臉色極差,床弩太過笨重,機動性差,他原以為楚軍長途奔襲,應該不會攜帶這種重型器械,誰料到楚軍為了這次突襲,當真是做好了萬全準備,青州城中原本也有重弩營,或許可以稍微克制敵方床弩,可是他們已經随着青州主力被調走了!一時間,饒是他心志堅定,也不禁陣陣絕望。
家主啊,難道你真的早已準備放棄青州,放棄郢國,将這三千裡山河,數百萬百姓拱手相送了麼?
“葉伯伯!”
他終于回過神來,神色複雜的看着葉天若。
葉天若微微一笑,映着蒼涼血色,少女的笑容凄豔絕倫:“葉伯伯,我剛剛想了好久,也沒有想明白爹爹到底在做什麼,大概他真的一點也不在乎青州,就好像一點也不在乎我這個女兒一樣。葉伯伯,對不住啦,我救不了青州,我能做的,真的隻有和青州共存亡了。”
葉浩初大驚,還沒待他反應過來,便看見葉天若抖手拔劍,劍光如雪,她不知用了什麼身法,倏忽兩下便越過他沖向了前方戰事最激烈的地方,向敵人的鋒刃間撲去。
葉浩初萬千感慨湧上心頭,生死關頭,這個少女用自己的行動履行了自己的承諾,或許家主真的有他自己的考慮,但是他們這些已經走上戰場的人,所能做的隻是殺敵報國。既如此,何必多想,此仗若赢,再回郢都要一個解釋也不遲,此仗若輸,那就真的不必考慮這麼多了。
他終于長長歎了口氣,揚聲道:“來人,喊譚将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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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隻怕是守不住了。”譚沖一見葉浩初便苦笑着說。
葉浩初連忙扶住他,見他渾身浴血,狼狽不堪,不由也是一驚:“你傷着了?”
譚沖吐出一口血痰,搖頭道:“沒什麼,大人,你叫我過來是已經有法子了麼?再這樣下去,隻怕是不好了,咦?葉大小姐呢?吓回去了?呸!老子就知道這黃毛丫頭不靠譜,和她爹一個德行……”
“她上前線了。”葉浩初淡淡的打斷了譚沖的罵罵咧咧。
“什麼?!”譚沖大驚失色,順着葉浩初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一個纖細身影沖在最前方,她手中短劍想必是什麼削鐵如泥的寶物,隻見她鬼魅般的出現在一個順着雲梯爬上來的楚軍前方,一劍割破了那名楚軍的喉嚨,一腳将他踹下了城牆,随後刷刷刷三劍直劈雲梯,直接砍斷了那架雲梯,隻聽得兩聲悶哼,隻怕那架雲梯上的楚兵也都摔的血肉模糊了。
譚沖看的目瞪口呆,喃喃道:“這丫頭膽子倒是不小……”
葉浩初拍了拍他的肩,沉聲道:“譚将軍,我确有方法可以救青州,但是可能需要你犧牲自己的生命,你願意麼?你我相識已近十年,我視你如親子侄,若非情非得已,我……”
“大人!”譚沖猛地半跪在了地上,額頭上青筋畢露,咬牙一字一句的說:“葉天若一個黃毛丫頭都敢上前線,我譚沖堂堂七尺男兒不敢為國捐軀麼!大人盡管吩咐便是!”
“譚将軍請起!”葉浩初将他拉起來,對他吩咐一番。
譚沖聽的眼前一亮,葉浩初心頭酸楚,緊緊握着譚沖的手,說不出話來,倒是譚沖神采飛揚,笑道:“好男兒理當沙場死,大人何必做此姿态,大人放心,譚沖定然不辱使命!”
葉浩初斂容,整衣下拜:“譚将軍高義,青州生死存亡,就托付給将軍了!”
危急時刻,再容不得二人多說什麼,目光相對之時,盡是熱血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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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轟然開啟的時候,無論是城上的守軍還是城下的楚軍都驚呆了,一隊精銳騎兵自城門中飛馳而來,随後城門又迅速關閉。
葉天若聽到動靜,百忙之間朝下看去,正見那一隊騎兵直沖向對面,為首那人手中一把長.槍舞的密不透風,直直的向人最多的地方沖了過去,其餘諸人緊緊跟上,葉天若目力遠非常人可比,她一眼就認出了為首那個悍勇的男人正是譚沖!
葉天若猛然回頭看去,葉浩初站在不遠的地方目不轉睛的看着戰場,神色中有淡淡的悲哀。葉天若幾乎一個踉跄幾乎站不住,眼前陣陣發黑,譚沖這一去,無論是否能建功,隻怕人是肯定回不來了,就在不久的之前,他還在和自己聊天打趣,自己還對他對父親的不敬耿耿于懷,眨眼間,這一切都再也沒有意義了。她再也沒有機會對他說哪怕是一句話了。葉天若已經許久都未像今日這樣深刻的感受到何為生離死别,轉瞬陰陽。
“小心!”一聲大喝拉回了葉天若的神智,她幾乎是在瞬間憑感覺側身,讓過了悄無聲息襲來的一柄匕首。匕首割破了她的左袖,葉天若隻覺得左臂熱辣辣的疼,她又驚又怒,剛剛若非有人提醒,隻怕這匕首就要貫穿自己的後心了!兩軍交戰中或許會有人用匕首暗襲,但是絕對不會有人能暗襲的這麼精準而悄無聲息,楚軍若是人人都有這樣的身手這一仗也不用打了!楚王竟然在軍隊中暗藏了刺客,這是蓄意要自己的性命麼!
葉天若氣極了,她覺得自己從未有一刻如此痛恨楚國,痛恨的想要用盡千般手段,覆滅此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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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的交鋒已經白熱化了,這一個一百多人的精銳小隊在楚軍中殺進殺出,如入無人之境,可是始終無法接近床弩,楚軍看破了他們的意圖,在床弩旁邊調動了重兵防守,譚沖帶着他們左沖右沖,殺敵無數,卻始終無法沖破重圍,他心中焦急,眼見前方又有不知死活的楚軍沖過來,奮起神威,圓睜怒目,舌綻春雷,喝道:
“去!”
與此同時,他奮力将手中長.槍擲出,當前三人被穿胸而過,當即斃命,長.槍猶自去勢不絕,将第四個人也撞倒在地,槍尾微微顫動!
“掩護我!”他又大喝一聲,之後直接不管不顧,沖向了床弩營的方向。
身邊的兄弟懂他心意,在他的側前方用身體為他護衛為他開路,一個個的上來又一個個的倒下,譚沖悲鳴一聲,拿起了一直挂在馬鞍旁邊的長弓。
此時他已經漸漸逼近那四座小型床弩,畢竟是輕裝簡從,這也是楚軍的極限了。譚沖疾馳中引弓瞄準射箭一氣呵成,這驚豔絕倫的一箭直接射到了離他最近的一架床弩的輪軸上,以摧枯拉朽之勢擊其最薄弱之處,要想再修好,絕非片刻之事!這不僅需要百步穿楊的箭術,更需要對床弩精準的認識,如此猛将,竟也在青州默默無聞的呆了十年!
遠處觀戰的蕭山和雲岫對望一眼,皆看到了對方慘白的臉色,而此時,譚沖已經如法炮制,三箭摧毀了三座床弩!
林點蒼吓得肝膽俱裂,大吼道:“他就幾個人!還不快殺了他!調兵啊!先殺他!廢物!一群廢物!”
重重楚軍壓來,青州城牆上壓力頓時一輕,城牆上幾乎所有人都瘋了,在看到譚沖如此神威的那一刻,幾乎所有人都瘋了一般的奮不顧身的和楚軍厮殺,楚軍被這不要命的架勢鎮住了,開始節節後退,随着葉天若手起劍落,最後一架雲梯被毀,青州城牆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與此同時,楚軍的第四架床弩也被毀了,而譚沖的身邊也隻剩下寥寥幾人,他渾身浴血,身上不知有多少傷口,卻仰天長嘯,大笑道:“好兄弟!咱們沒辜負大人的期望!”
餘人都已早知生還無望,被他豪情所激,紛紛道:“我等願追随将軍!”
譚沖又是大笑:“好!黃泉路上,咱們也一起走!”
說完他拍馬轉頭,帶着這寥寥幾人,直接向對方帥旗下沖去!
林點蒼吓得差點從馬上跌下來,明知對方不可能沖過來,依然為其一往無前不破不回的氣勢所震懾。
譚沖連珠箭射,前方數人紛紛落馬,又沖近了一段路程,他擡手又要拿箭,卻發現箭囊已空,環顧四望,身邊已無活着的兄弟,他不禁縱聲長笑,笑聲中,同時有三四把刀槍插入了他的身體,就此殒命。
他半生不得志,在青州一隅十年默默無聞,死前最後一戰,卻是驚天地泣鬼神,從此,天下誰人不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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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蕭山沉默良久,緩緩道:“這是天下的猛士。派人将其好好安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