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少年翻了一個更大的白眼,道:“蓮華公子剛剛那琴曲讓你這種人聽,真真應了對牛彈琴這個詞!”
英武男子撓頭道:“你知道我向來不耐煩什麼琴啊曲啊的,他這琴彈的很好?”
青衣少年神色微微肅然,道:“盛名之下無虛士,當今天下能與他在琴藝上一較長短的怕隻有東郢丞相葉輕塵了,那個近來出名的江甯聖手莫歸晚再過十年或許也可有一比。”
英武男子咋舌道:“這麼厲害?那可真是可惜了。”
青衣少年惋惜道:“太可惜了,聽他琴聲,着實是胸有丘壑之人,這般人品才華竟然委身風塵。哎,若他是西楚人,我必定要與他相交一番。”
英武男子眼尖,道:“喂喂,這位被你稱贊不已的蓮華公子要被強行拉走了。”
青衣少年苦笑攤手道:“我能怎麼辦?若在西楚,我或許還能救上一救。人各有命,強求不得。”
一直在他們旁邊默不作聲聽他們聊天的白衣少年聞言喃喃道:“确實太可惜了些。”
英武男子和青衣少年同時臉色大變,轉頭緊張的看着他,青衣少年皺眉道:“公子,你可千萬别沖動,靈昌此處不知道有多少北離貴族,洩露了蹤迹就太危險了。”
白衣少年沉默了一下,輕聲道:“如果是個平庸之人也就罷了,可是我聽了他的琴,這種人不該被如此侮辱。”
蕭然與柳青冥對望一眼,不由得都苦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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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安樂侯府二總管帶人半挾持半強迫的拉走了舒蓮華,脅迫他随着他們往角門安樂侯府車駕處去。
安樂侯本人之所以沒有親自過來,主要是怕晏王真的計較。他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盤,如果晏王真的要沖冠一怒為藍顔,他就把這二總管推出去當替罪羊,左右木已成舟,他給了晏王台階下,晏王總不能真的為了一個男妓把他一個有世襲爵位在身的侯爺怎麼樣。
也幸好他本人沒來,這才給了蕭千寒三人可乘之機。柳青冥何等精明,目光一掃便知道那安樂侯本人并不在此處,蕭千寒當機立斷決定直接動手。
舒蓮華做夢也想不到,居然有這樣三個人如神兵天降般幹淨利落的打暈了安樂侯府的人,繞是他素來鎮定,也不禁瞠目結舌。他們所處之處雖然較為偏僻,到底也是大庭廣衆之下,這三人是什麼來頭,敢觸安樂侯的黴頭?
柳青冥上前一步,拱手做禮,溫聲道:“今日有幸聆聽蓮華公子之琴,深有觸動。公子身處污穢之地,卻能不為繁華遮眼,潔身自好,我等心中敬佩不已。”
舒蓮華定定望着眼前這個秀麗少年,一時心中當真是千百念頭閃過,神色卻已經平靜下來,攏袖還禮,淡淡道:“公子過譽了,蓮華不過俗人。所謂潔身自好,亦非蓮華所能,唯有拜謝晏王殿下恩典罷了。蓮華蒙公子三人相救,隻怕卻要連累公子,心下實在過意不去。”
柳青冥輕笑一聲,微歎道:“我三人自有脫身之法,公子不必介懷。何況此舉于公子而言隻是圖了一時痛快,說不定還會害了公子,談何相救。隻盼這一時沖動不要陷公子于更危險的境地就是了。”
舒蓮華莞爾道:“公子言重,公子相救之恩,蓮華心中謹記。隻是微賤之軀,怕是無以為報了。”
他這話說的頗有幾分自暴自棄的意味,柳青冥聽的心驚,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可是細細看去,舒蓮華神情依然如之前那般從容安定,似乎并無什麼不妥。
蕭千寒自然也注意到了,微微皺眉,到底是沒有忍住,看向舒蓮華,沉聲道:“公子多年堅守,必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志向和苦衷,今日之事何必萦懷?”
他之前一直低調地站在旁邊,刻意收斂氣息,以至于舒蓮華居然沒有注意到他。此時驟然出聲,舒蓮華不禁應聲看去,這一看卻是怔住了。
良久,舒蓮華輕輕一歎,道:“其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獨立,蕭蕭肅肅,爽朗清舉,今日得見公子,方知何為天人之姿。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可到底也會有一二如意事的,說到底今日得蒙公子等人相救,已是萬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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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正在此時,幾人忽見眼前一陣衣袂翻飛,伴随着一聲激動的叫喊,一個男裝少女驟然出現,她三步并作兩步徑直沖到了舒蓮華身前,道:“哥哥你沒事吧……”一語未了,尾音已然哽咽了。
舒蓮華直到此時才現出真心的歡喜的笑容:“長甯,你竟然趕在今日到了,傻孩子哭什麼,别怕,今日不過是意外罷了。多虧了這三位公子仗義相助,快來見過……咦?”
原來蕭千寒三人見來了人接應他,便悄悄離去了,舒蓮華隻看得到三人背影就此散入茫茫人群中再沒有蹤迹,長甯眼尖,看到那個一襲白衣的少年男子忽然半側過頭似是遙遙看了她一眼,千萬人中驚鴻一瞥,卻仿佛有萬千風景倒映入她的眼中,讓她再也移不開目光。直到三人消失不見,舒蓮華輕咳兩聲,她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失态。
看着舒蓮華溫柔含笑的雙眼,長甯頓時窘迫地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蹭”地一下就移開了目光,開始左顧右盼,無意中掃過地上生死不知的幾個人,才想起來來此的正事,她心下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麼,厭惡地皺了皺眉,擡頭道:“哥哥……”
舒蓮華卻仿佛知道她想說什麼,笑着歎了口氣道:“我沒事,真的沒事。”
可是他越這般輕描淡寫,言笑晏晏,長甯心中越覺得堵得慌,看他若無其事地整理衣衫,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哥哥,你跟我走吧,我們去東郢好不好?在那邊誰都不認識你,有我和爹爹在,也不會有人敢欺負你的。晏王當年肯給你恩典,如今未必不肯放你,你就無聲無息的消失,他們這些人還能大張旗鼓的找過來不成?”
舒蓮華的笑容漸漸消失了,沉默了很久,才道:“很多事情不像你想的這麼簡單的。”
他在長甯面前,素來是溫和明朗,鮮少有悲觀頹廢的時候,可今日他戚戚然一笑,春日暖風中,長甯卻隻覺得心裡一片冰涼。
他低聲道:“長甯,傻丫頭,我走不了的,這輩子都走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