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怕。”沈青青道。
沒想到這個中了毒镖的人,倒反過來寬慰起黃莺莺來。
“你這個人……”黃莺莺說了這半句,就低着頭說不下去了。沈青青拉着她的手,她也沒有拒絕,就這樣被她拉着。
這個時候,方才一直沒怎麼作聲的夥計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了兩聲,和和氣氣地說道:
“你們江湖恩怨,我們小本生意,摻和不起,這個,飯錢還請先付一下,本店概不賒……”
那個“欠”字還未出口,沈青青就大叫一聲:“快跑!”
沈青青的銀子全數給了賣唱的,黃莺莺的荷包又被人偷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還沒等夥計回過神來,二人已經手拉着手往窗口輕身一踏,飛出了酒樓。
不消多時,二人便來到了老君觀的門口。
破落的院子大門敞開着,像一張驚愕的嘴。裡面卻是靜悄悄的,什麼動靜都沒有。
沒有動靜,就表示裡面的人們生死不明。
黃莺莺心裡又是一團亂麻。
她忍不住要抱怨起來:這蘇州城那麼大,風光那麼美,“沈少俠”一家住在哪裡不好,為什麼偏要住在這老君觀裡?“沈少俠”的功夫不弱,性格又強,隻怕他的家人也是這般。萬一和父親他們争鬥起來,隻怕難免有死傷。
越是這麼想,她的兩隻腳就越不想往裡走了。
沈青青忽然道:“你先在這裡等着,我去找件趁手的物事來。”沈青青這次出門沒有帶上劍。
黃莺莺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等想明白她說的話,沈青青已經扔下她一個人在門口,不知走到那條巷子裡去了。
“哎,你等等!”
沈青青沒回答。
明明都是這種時候了,還找什麼兵刃?黃莺莺想:别人中了毒,都是縮作一團再不敢輕舉妄動,可是這人卻好像打算大幹一場似的。難道這人,就不怕毒入心脈,不治死掉麼?
真是傻子。不過他是真傻麼?黃莺莺以前聽父親說過,這樣的人,如果不是傻子,就是大奸人。
這不是空口白話。父親講過一件舊事。差不多二十年前,也許不到二十年前,苗疆就來過這麼一個大奸人。
那也是個中土的男子,做了很多常人不敢做的事情,幫苗疆立了好幾件蓋世功勞,最後卻身中數種奇毒。苗疆的女人們都以為他是個大英雄,一次次争獻解毒之法,他卻拒絕了她們的好意,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推入險境。
誰知這些都隻是他騙人的手段。
後來,人人都說那奸人也是懂得蠱術的。苗疆是蠱術的故鄉,那男子卻會一種苗人不懂的蠱,不僅蠱惑走了大家的信任,更可怕的是他還蠱惑走了當時教中座次最高的五仙使。
那五仙使毒功無人能及,醫術更是舉世無匹,又是苗疆第一的美人。本來隻要她守身如玉便可繼任教主之位,卻因為中了那男子的奇怪蠱術而前功盡棄。差不多一年之後,就傳來那五仙使自廢武功,殒命在他的手上的消息。
“她真愚蠢。”當初黃莺莺聽她爹講了這故事後,下了這樣的結論。
自廢武功,實在是愚蠢。女人如果沒有本事,豈不是任男人宰割?
沒想到她爹聽她這麼說,居然大為生氣。她爹說:“五仙使沒有錯。都是那奸人的可恨蠱術!”
說起來,那個奸人叫什麼名字來着?黃莺莺有點想不起來了。
她又想起了沈少俠。沈少俠長得那樣聰明,絕對不是傻子。
——那麼他一定是大奸人。
莫非,他誘騙自己到自己的家門口,是為了方便抓起來做人質,好讓他們和五仙教談條件,自己借口找什麼兵刃,先跑掉了?
想到這裡,黃莺莺忽然有點害怕。
為什麼自己會怕?若沈少俠是奸人,隻要毒殺了他,不就可以了麼?他已經中毒了,隻要不給他解藥,他也活不了多久。
可是黃莺莺不想這麼做。
她心裡有一個聲音在響:你已經錯了一次,不要再錯第二次!
難道沈少俠也懂那種中土的蠱術嗎?
黃莺莺胡思亂想着,不覺中就忘了自己的處境。
而就在這時,黃莺莺的身後有人慢慢靠近了她。
她覺察的時候,身後之人已經離她很近很近了。
——什麼人?
還沒來得及回頭,她就聞見了一股迷香,昏沉沉睡了過去。
沈青青回來了。
她懷裡抱了很多家夥。
從煙花鋪倉庫裡過年時賣不盡的爆竹,到雜貨鋪櫃台裡擺了一年的蚊香。
還有雄黃,砒霜,艾絨,蒲扇……
——沒有一樣稱得上是“兵刃”。
這樣的太平年歲,她上哪裡找兵刃呢?能買到西瓜刀就不錯了。可是打鐵鋪裡已聽說她有些本事,怕惹麻煩,不肯給她開了刃的東西。結果她隻好另辟蹊徑,到别家買了一些驅蚊蟲,藥老鼠,乃至擋災避邪的東西。雜貨鋪的人奇怪老君觀怎麼這麼早就買起了消夏的東西,尤其是這些放了一年,半數發黴受潮的玩意兒,心裡就有點過意不去,定要送她半幅蚊帳布。沈青青不便說明原由,隻好也一并笑納,當了包裹用。
如果沈青青帶來的這些東西被黃莺莺看見,肯定免不了一番嘲笑:你真以為這東西會對我教的寶貝有用?
但是黃莺莺沒有嘲笑她——因為她已經不在那裡。
沈青青想:她是見到了家人,先進去了嗎?
她正要進去找她,忽然注意到站過的地上有一個圓圓的東西。她仔細看了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不正是早先在山塘街上拿回來的大阿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