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輕蔑地笑着,算計着,三言兩語,就将真相殘忍地道出。
少年漸漸的,開始發起抖來。她身子越抖越劇烈,眼淚也撲簌落下。猛然間,她站起身,直直往宅院外跑去。
“新娘子發瘋了!”
“快,快攔住她,别讓她跑了!”
“她肯定是被什麼髒東西纏上了,發了癔症!”有人把她捆了起來,将棉布塞進她的嘴裡,堵住了她滿嘴的“我要為我娘報仇”這樣看似瘋癫的話,“先把她關起來,說不定就好了呢。”
柴房的門被緊緊關上,她發瘋地尖叫,拍門,想要逃出去。
衆人冷眼旁觀,隻低歎:“好好的人,可憐的人,怎麼就突然瘋了呢?”
少年從歇斯底裡,到終于平靜了下來。
“你們把我放出來,我就告訴你們我爹帶回來的那筆财寶在那裡。”她和新郎談判說,“我娘确實把它們藏了起來。”
這是一個黑黢黢的深夜,沒有月亮,沒有星影。
少年趁着夜色濃重,拿起柴刀,砍死了熟睡中的新郎一家。她握着那柄血淋淋的刀,一路跑回了塘周村,來到了一座墳前。
她取出一個陶罐子,刨了些墳土裝進罐子裡,而後面如死灰,憤然走進了狐仙廟中。
活人勢單力薄,如何報複得了所有人?
但願死後化為厲鬼,教行惡者償盡業障。無人可逃,無人幸免。
……
幻境消失的那一刻,她們沒有任何猶豫,推開廟宇的門就往外狂奔而去。
果不其然,狐仙又被厲鬼反噬,正惡狠狠地追趕着她們。
反正也跑不過鬼,二人敷衍地跑了一段路後,直接停步。和昨晚如出一轍,她們被兩個鬼影前後包抄,陷入了受刑一般的疼痛和窒息中。
仿佛是這個遊戲屋在警告她們,想要獲得信息,就要付出代價。
隻是她們這次沒有昏過去,待清醒過來,四周一片漆黑,仍是深夜。陶沙出了一身冷汗,秦懷希拿袖子幫她擦了額上的汗,嗓音微啞道:“你還想再坐會嗎?”
“嗯,坐會吧。”
二人并肩,靠着一處冰冷的牆根,靜靜擡頭望向遠處。
“像不像我們上次去你姥姥家的情形?”秦懷希搓了搓手,輕聲說。
陶沙笑了一下:“沒像這樣安靜。”
她們定下關系後的那個暑假,秦懷希跟着陶沙去了她姥姥家玩了一趟。江南水鄉裡的一處村落,不及城市喧鬧,仍保持半原生态的模樣。
入了夜,還能看見螢火蟲。秦懷希第一次來鄉下,興奮地晚上睡不着,非拉着她去陽台上數星星,結果兩人被蚊子叮了滿臉的包。
“你覺得‘超度怨魂’,該怎麼‘超度’呢?”陶沙突然低低開口,難得惘然。
“就是指讓怨魂消失吧。”
“可是憑我們的力量,根本沒辦法做到吧?”
秦懷希側身看她,伸手輕柔地撫弄了下她的頭發。
“或許,隻要我們能弄清真相,這個遊戲就會給我們道具,讓我們超度了她們。”
陶沙閉了閉眼,累極了似的靠進她懷裡。
“如果——”才開口,她便自覺将話咽了回去,疲憊地揚了下唇,“嗯。”
*
小坐片刻,她們起身,尋着路回到了府上,在天亮之前補了會覺。
這是衆人進入副本的第四天,看樣子是不會再有新玩家加入了。和其餘人說了昨晚看見的幻境場景後,衆人離府,準備去找薛朝露那一行人分享信息。
正巧,沒走多久,就見扮演商隊的那群人迎面而來。
薛朝露懷裡抱着一匹布,說:“我們正要去族長府上找你們呢。”
碰面後,她們尋了個清淨地,開始讨論。
扮演商隊的這夥人自然也在想辦法從村民嘴中套話,不過很可惜,她們問到的基本都是關于布匹的事。至于狐仙和怨魂,村民們壓根不敢多告訴她們,隻讓她們收了布匹快些離開。
“這布就是過雲錦。”薛朝露說,“顔色大多以桃紅、素白和鵝黃為主,而最稀罕的一色過雲青,隻有周東生家的染坊能染。”
陶沙看向這匹布:“所以,這就是過雲青?”
顯然,這匹布是青色的。
“是的,但很奇怪的是,這顔色看着很……”薛朝露将布展開,在陽光下翻轉了幾下,“遊戲給的提示裡有詳細描述過雲青這一色,說是‘袅淡如玉露,碧落濯濯,好比雨過雲青,日下更顯清透,不枉絕色之名’。”
“你們看着覺得怎麼樣?”
“普通。”秦懷希說,“很普通。”
薛朝露點了點頭:“确實,顯而易見。”她收了布匹,搭在自己的手臂上,沉沉道,“而且,我們還打聽到,這過雲錦與過雲青的創始人,其實都是周修平的妻子,芸娘。”
六人聞言愣住。
“在此之前,塘周村也織布販布,不過都是普普通通的布匹,不成氣候,直到芸娘來了,織出揚名天下的過雲錦,村内才主要以織布為營生。周修平逝世後,她又上山取材,染出了過雲青這種顔色,這才有了順明染坊。”
“不過,如今染坊被周東生奪去,這顔色看來也失傳了。”薛朝露說,“喏,挂羊頭賣狗肉,村裡隻能拿這種顔色來糊弄收布的商隊。”
陶沙伸手細細摩挲過這匹布,忽然道:“對了,你們要找的财寶有下落了嗎?”
薛朝露面色一黯,搖了搖頭。
“村裡是有人聽說當年周修平回村時,馬車衆多,有兩輛沒有坐人,可能裡面就放着财寶。”
陶沙:“你們覺得财寶是什麼?”
“金銀之類的吧。”薛朝露猜測,“或者說,藏寶圖?”
陶沙想起昨夜在幻境裡聽到的那些話,以及少年的反應,猶豫片刻後,還是開了口。
“你們有沒有想過,可能,這筆财寶根本就不存在呢?”
薛朝露一懵:“什麼?”
她将昨夜看見的那個幻境又和她講了一遍。
“現在來看,最神秘的就是這筆财寶了。”陶沙說,“不僅遊戲任務讓你們找它,甚至迎娶芸娘女兒的那戶人家,也是為了這個才娶的她。”
“從給的提示來看,周修平帶着财寶歸鄉是‘據說’,那戶人家也是聽說了周東生的話,才認為有這筆财寶。”
“那麼問題來了,如果真的有這筆财寶,周東生為什麼不自己想辦法從嫂侄那問出來,反而白白讓給别人?”
不光是薛朝露,在場的所有人聞言都陷入了沉思。
“我覺得,周東生應該就是利用财寶這個謠傳,想讓其他人幫牠,謀取那間炙手可熱的染坊。”
陶沙斂眸,昨夜那個少年揮起柴刀砍死新郎一家的畫面猶在眼前,對方的恨意揮之不去。
“至于遊戲說的‘财寶’,我想也不難猜。”她微笑着點了點薛朝露手臂上的布,“你剛剛也說了,是芸娘的到來,讓整座村莊的布匹生意繁榮了起來。那麼我想,于周修平而言,牠帶回來的‘财寶’,非芸娘莫屬了。”
“可是,芸娘她都……被人害死了。”薛朝露皺眉,哀歎了一聲,“難道遊戲是讓我們去找她的屍骨?”
她低頭望着布匹,靜默許久,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似的,擡頭和陶沙對視。
“我知道了。”薛朝露恍然大悟道,“不是屍骨,以商隊的角度來說,我們要找的财寶,應該是過雲錦的織布方法,和過雲青的染制秘方才對。”
然而,問題又來了。
過雲錦的織布方法不難問到,村裡人人都會。隻是這染色秘方,連周東生都沒能弄到手,隻能拿相似的顔色濫竽充數,她們又要去哪裡找呢?
“這位奶奶,您扮演的是神婆對嗎?”薛朝露可憐兮兮地看向餘霖書,“那您能不能和芸娘的鬼魂通靈一下,幫我們問問?”
餘霖書:“……”
很顯然,不能。
芸娘和女兒一起,統統化為了怨鬼,别說告訴秘方了,她們見了芸娘,能保住小命不瘋掉就不錯的了。
衆人一盤算,秘方的事,還是得找找,興許就藏在那座荒廢的宅邸裡。
然而,宅邸裡有芸娘。
不管怎麼說,她們遲早要與芸娘對上,這是躲不了的。
“事不宜遲。”秦懷希眼風淡淡掠過人群,說,“我們現在共有十五個人,一起進去,人多力量大,就算是鬼魂,她也要琢磨先挑哪個下手吧?”
說走就走,人群浩浩蕩蕩,直往那座陰氣森然、危險重重的宅子趕去。
但途徑某間屋舍時,卻聞裡頭哭嚎齊天,鎮邪用的黃紙紛紛揚揚似雪一樣潑灑出來。
人群見狀不禁呆愣了一瞬。林曉意卻反應過來,面色難看道:“這是周炳家。”
……
周炳的孩子在瘋癫數日後,也還是死了。
如同無形的喪鐘被敲響,所有村民都像在等着這一刻似的,不知從何處一窩蜂地湧了出來。
她們被推擠進周炳家中,看向了那個倒在床上,滿身都是鮮血的年輕男人。
“月姑。”
族長周永昌拄着拐杖姗姗來遲,不慌不忙地吩咐道:“舉行祭祀儀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