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報以微笑，忽而眼前甩過個油紙包，她疑惑打開，是一張香髓餅。如是詫異擡頭，是夏慕秋身邊一個小跟班，對方滿臉不情願。

“看什麼看？我就包了這一張餅！夏娘子說你從前病得不輕，少吃這頓萬一再餓死去，多晦氣！”

說完她氣鼓鼓大步走出去。

如是順着望向門外，夏慕秋正斜眼瞪着她，見她望向自己，示威似的撇嘴晃了晃腦袋，飛了個白眼上天，拂袖而去。

韓惠笑道：“别和她一般見識，她就是被夏丞相和齊王後嬌慣壞了，沒什麼壞心眼的。”

“嬌慣還不是送來當巫女……高貴什麼。”許甯小聲嘟囔，卻如雷貫耳。

她說完才察覺失言，對着韓惠驚慌拜下：“韓司巫，我……我有口無心，我……”

韓惠的父親是駐守漁陽的守将韓田國，雖不是什麼朝臣權貴，但大小也是個将軍，這裡頭家世顯赫的除了夏慕秋和易生，就是韓惠。

“不礙事。”韓惠柔和輕擡許甯手臂。

*

看不懂篆體，陰陽蔔筮的典籍如是便更加茫然不解，稀裡糊塗跟着聽了幾天天書，隻學會搖龜殼的動作。

青岚看着掉落在案上的六爻卦，手指有些微顫的摁着銅錢擺成行，她想要重新蔔算一次，卻也深知此舉無義。為掩飾心亂，她擡手撫摸親手養大的蒼鷹，但蒼鷹焦躁躲開，空留青岚的手半懸，又慢慢收回，眼神有意無意飄向如是。

如是茫然不覺，隻顧攢眉苦臉的相卦，全然不知頭頂閃過一束陰鸷目光。

對于夏慕秋等人的缺堂，姜珩放任自流，倒是餘出許多精力，閑來無事，便一股腦放在不敢反抗的如是身上。

夏慕秋看到他為如是拿來幼童識字用的三倉簡牍，笑到腹痛，道：“早知道你要用，我就問我五歲的弟弟借一下。”

一連幾日點燈熬油，如是覺得考公的壓力也不過如此，每日做夢都在憑空運筆。

姜珩身兼數職卻不厭其煩，相較于馬疲人倦的如是，他仿佛有用不盡的精氣神兒。

永遠在晨光熹微時以左腳先踏進太蔔署的門檻，永遠要從回廊下繞到書塾門口，永遠一身官服，永遠面不改色，見到如是的第一句話永遠是“不要盤腿坐”。

幾次之後，如是記得了，卻還是故意在他來時盤腿坐，她想看看他終究何時會情緒不穩定。

她覺得他就像自己以前撿到的發條人偶，無論在垃圾堆裡還是已擦洗幹淨，都一副平靜面容，隻需擰緊發條，就會勻速且不知疲倦的轉動。

武甯十一年的六月，蟬喘雷幹，晌午剛過一半地面就湧起熱浪，署中亭下盤放着草泥紙衣的應龍。韓惠等人出出進進，為後日的祈雨大雩準備一應物品，有這堂而皇之的理由，來聽課的就隻剩下如是、許甯。

姜珩倒無所謂學生多寡，捧着竹簡自顧自念着“事随心，心随欲。欲無度者，其心無度。心無度者，則其所為不可知矣①……”

“易生，”許甯悄悄湊過來，“你最近聽到傳言沒，說是前任右内史的小兒子為父報仇，死後化身旱魃，才導緻旱災蔓延。”

“李忌不是自殺的麼？”

許甯神秘兮兮道：“非也，聽說有冤情，是被逼死的。”

如是瞪大雙眼，又問：“他兒子不是隻是失蹤麼？”

“幾月大的小兒，在這種天能獨自活多久？”

“都說野蘭矯情，”如是兩人被眼前突如其來的話音吓得一個激靈。

姜珩不知何時站在對面，他撇了眼被吓到的兩人，自然而然坐下，繼續道：“但朝中荀貴幾乎家家都有野蘭。隻要有價值，哪有養不活一說。”

他向來不許學生妄議禁忌，然而此時卻主動加入話題，如是猜測姜珩在套引自己的話，想着不可給家裡惹事，于是抿緊嘴巴，一言不發警惕看過去。

許甯渾然不覺：“哦……之前還有傳言說他與臨安……”

“夫子的意思是物以稀為貴，”如是趕緊截斷許甯話頭，“這年頭勞動力多稀缺，他兒子肯定被人牙子賣了。”

許甯未能明白，追問：“地裡顆粒無收，自家人都養不活了，誰還買别人家孩子啊……”

如是打着哈哈，企圖翻篇：“聽過易子而食沒？哎呀怪吓人的，别說了。”

姜珩依舊意味深長盯着如是：“所以說‘心無度者，則其所為不可知矣’。”

“我哪裡有空？這幾個小丫頭連龍的骨架都綁不對！”

院中一急呼引得幾人草草結束談論。

韓惠綁着襻膊，将手上污泥往襜衣上抹淨，接過對方遞過來的銅筩，剛一打開就立馬皺臉蓋上，斥道：“都臭了才發現？這個節骨眼上，但凡喘氣的都遣去了蚩尤祠和東廣場，我這也走不開……”

她邁步站到廊下，焦急往院中尋了一圈，看見如是，似抓住救命稻草。

“如是！快，去掖庭獄告訴太蔔丞，大雩準備的玄酒發臭了，得趕緊去饴寶齋看看有沒有餘下的！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