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下人欺她默默無聞不受待見，她也似聽不見看不到，但如是見過她在庖廚殺雞宰鴨，神情冷漠至極，舉刀揮落幹脆利索。她會在察覺廚門外有人一瞬，換上副柔弱表情，在如是感慨她動作麻利時，笑道：“從小就在市井長大，沒少幫襯家裡，這些活計我經驗可豐富了呢！”

按劉夫人所立人設，她應是黃冠草履平頭百姓，然而易仲良夫婦這般恩愛和睦，緣何會納側室進門且不提，如是可沒有忘記，及笄禮上那個驚慌逃竄的身影。

最起碼，那個身影不會是普通市井人會有的。

眼見劉夫人走近，如是收回亂七八糟的思緒，若無其事見禮：“我原想着來搭把手，但見夫人身邊……”

她目光掃過菘藍：“似乎不缺幫手。”

劉夫人客氣道：“你久病初愈，還是要多歇息。”

她總溫和微笑，似乎人畜無害，以前如是總覺很眼熟，如今明白，她的臉像是太蔔署的百鬼傩面，笑的千篇一律，笑的毫無生氣，面上色彩絢麗，雙目黑洞洞，似乎内裡還有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才是真正的她。

鹿竹曾提過，劉夫人進易府是用了些手段的。究竟是哪類手段，如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加之方才聽到的，内心不免有些不齒。

其實，劉夫人平日裡是十分二十分的卑順，但在如是這裡，第一印象已壞，她的恭默守靜就是諱莫如深，她的俯首帖耳就是欲蓋彌彰。

“謝夫人惦念。回京路上，我就聽父親母親提起夫人，說您是父親心頭愛，舍不得您跟去北境吃苦，現見夫人心細入微，體貼周到，想必祖母才是那個離不開您的人。”

劉夫人停滞一瞬，複又含笑道：“要說心頭愛，誰人能比過你阿母在你阿父心中的地位。”

如是倒也不虛讓：“也是，我母親和我父親從西京到雁門郡，再到西京，同甘共苦，比翼雙飛，羨煞旁人。”

“易生長大了，今年便可以說人家了，到時也要找個羨煞旁人的郎君呀！”

如是笑笑，平聲道：“借夫人吉言，我隻願找個與我一心一意的人便好。”

“一定會的。”

劉夫人淡然笑之，轉頭見蓮子采的差不多了，便欠身告辭。

走出老遠，菘藍才咂舌道：“夫人，女公子她沒聽到婢子的渾話吧？”

劉夫人未答是否，隻是提唇一笑，但笑意轉瞬即逝。

“夫人，婢子剛才的提議您再考慮考慮，剛剛連女公子都說……”

“都說什麼？說出去十年，從未想起、提起過我？說主君女君同甘共苦，而我隻不過是需要照顧老夫人？”

劉夫人深深吸氣，聲音輕到像是從胸腔裡飄出，在自身耳邊就散幹淨。

“他日背信棄義，不過是求今日種種，為何心中還是空空……蕩蕩啊……”

晚膳時，易仲良原是奉那少年為上座，以感念他千裡送玉之誼，哪知少年死活不肯，道：“若說感謝，理應我謝辰安兄，那匈奴之兇殘，令人發指，我等雖說馳馬試劍，以武為尊，但遇上惡鬼，也是吃了不少苦頭，若非辰安兄，我們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如是見識過少年的野蠻粗鄙，特意與全家提前照會過，哪想這人竟突然彬彬有禮起來，不由得愣了又愣，甚至暗暗回想自省，莫不是自己小人度了君子腹。

虛禮過後，衆人皆落座，如是環顧，并未見劉夫人身影。

易老婦人問：“麗華呢？怎麼沒來？”

李竹君回道：“許是這兩天陪我在觀裡，有些累着了，方才遣菘藍來禀，說是先歇下了。”

易老婦人點頭道：“辰安也算她看着長大的，雖不是她肚子裡出來的，卻也親身養育，疼惜不輸親母，想來是聽得辰安無事，緊繃的心弦驟然松懈，這才察覺疲累。”

她側臉吩咐孫媪：“你和廚房說，把蓮子豆飯給她留下份。”

易子昌向少年熱情介紹：“我阿母炒的蓮子豆飯能香掉舌頭，這配方可是她從臨淮老家帶來的。”

與少年一同來赴宴的年長仆從眼神跳動，無聲無息轉向少年。

少年揚起唇角，眼中倒是無風無波：“那我可真是沒有口福。我對蓮子……

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