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他在平坦的路上,他的肉身在國内,靈魂卻飄向遠方。
談聞回神,先是開窗往外看了眼,确定不是路褚撞的人,才說:“怎麼回事?”
大概是想到那段經曆,談聞的興奮值還未降落。聲音帶點兒當初的強硬和不可抗拒。
路褚說:“前面撞了車,你可能沒法回家了。”
“撞車是私人恩怨吧?”
“是人和車。”路褚說。
談聞回頭,慢半拍地眨眼:“人沒了?”
“不知道。前面太多車了。”路褚說,“談聞,去過警察局嗎?”
談聞搖頭,他以前雖然混,但不至于混到警局裡。
“看來這是你的第一次。”路褚靠在頭枕上,疲倦地揉了揉眉宇,“希望人沒事。”
談聞知道,他的後半句是對撞車的人說的。
他張了張唇,視線飄忽地望向前方。
前方的車輛擁擠,不少車主下車查看情況,熙熙攘攘,有人拿手機拍照,有人在打電話。
談聞有些恍惚。
人命是脆弱的。
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談聞在幾千米高空中蹦過極,在懸崖陡坡上打賭賽車,走過沒有安全繩的鋼索橋,他向來心寬,總覺得自己是那個天命之子,上天擁護的人。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幾歲面臨死亡。
死亡對他而言,太遙遠。
又近在眼前。
談聞後背冒出一層冷汗,頑固逞強道:“路褚,你空調開太低了。”
今天天氣不悶不熱,開車甚至有些清爽。路褚怕談聞冷,空調開了半小時就關了。
他默不作聲地說:“好。”虛點按鈕,“關了。”
半小時後,他們被帶到警察局錄筆錄。
談聞因為全程在睡覺,再加上肇事車離路褚隔了三輛車的距離,很快就出來了。
談聞随意找了個位置坐,等路褚。
正好聽見有人在說今天的事。
“聽說是個小夥子嘞,頭都被大車紮扁了!吓死人了!”
“我當時就在旁邊!那大車也不快,那小夥子就伸一隻手騎車,低頭看手機。等注意到都來不及了!”
“是啊是啊,大車沒視野,還是要注意哎。”
“聽人說挺年輕的,二十幾歲的小夥子,可惜了。”
“開車千萬不能玩手機!我早就跟我閨女說過,無論是大道小道,隻要是騎車都得好好騎,誰知道會不會發生意外?”
“不玩手機也可能出事,我女兒就是,當時拐個彎,特意放慢速度,還是被車撞飛了。幸好是個摩托車,除了手機和小毛驢的車頭摔壞了,人倒沒什麼事。我那時候看到監控錄像就氣的不打一出來——那個王八蛋居然還肇事逃逸!幸好去醫院檢查沒什麼問題,不然我簡直...哎。”
“你女兒這算幸運了,福大命大,撞車可不是小事。現在的小孩就是太不當一回事,覺得哎呀沒事,撞了就撞了,撞一下最多磕破點皮,我們這些做家長的啊,整宿整宿睡不着。我孩子在外面打工,我每天滿腦子想他過得好不好,會不會出事。簡直了!”
“所以說孩子在身邊好,我們平海也挺大的呀,孩子偏不想待,說想自己闖一闖,平海還不夠闖啊?我當年跟她爸就是闖破了天,才闖到一個平海的戶口。”
“現在的人都有自己的主見,你說他,他就跟你杠。完全沒辦法溝通嘛。”
“是這樣說沒錯,但我還是希望我女兒無論出什麼事,都告訴我。就算讓我擔驚受怕,也有個事記挂着,總比一片空白心慌來得好。”
...
談聞坐在一旁垂着眼,默默聽着兩位阿姨的聊天。
很平常的聊天,卻讓他羞愧難當。
追求刺激,把生命抛給天決定。
這時候,他的父母會空白心慌嗎?
路褚錄完筆錄出來,就見談聞一臉哀傷,耷着腦袋坐在椅子上。
他邁步向前走,幾步走到談聞面前,輕聲呼喚:“談聞。”
談聞擡眸,路褚一怔。
他的眼裡閃着淚光,眼眶微紅,像受驚,又像委屈。
好似下一秒就要掉眼淚。
路褚罕見地有些慌,他蹲下,與談聞平視:“你怎麼了?”
談聞哽咽,忽閃眼睫。
倏然,他擁住路褚的肩。埋在他肩窩。
路褚稍挺直,讓談聞抱得舒服。
接着,他不顧他人眼色,義無反顧地擁抱談聞。
“出什麼事了?”路褚溫柔地說,“可以告訴我嗎?”
他輕聲開解道:“人終有一劫,我們無法預知未來。”
談聞心中一顫。
他原本不想哭。他原本沒想哭。
閉上眼,眼淚從右眼側滑落。
墜在路褚的衣服上。
談聞沙啞地說:“你的衣服濕了。”
“沒關系。”路褚說,“能被你所用,它很開心。”
“談聞,你開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