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饒是素節與裡面的人同為男人,彼時也忍不住新聲感慨——他家六郎的這張臉委實好看。
有這樣的一張臉,氣質什麼的便隻會淪為陪襯。
可更絕的是六郎通身的氣質不在他的皮囊之下,那種自九天而來的清隽超脫氣質仿佛讓他身上帶着絲絲仙氣,走到哪,哪裡便是仙霧缭繞的福地洞天。
素節歎了一聲。
藥浴旁的案幾上安放着攏着雷雲紋的紫檀木藥匣子,似是沒有被人動過,素節瞧了眼,便知自家六郎又沒吃藥,于是走上前,打開藥匣子,從裡面取出一丸褐色的藥丸,斟了茶水,并着藥丸一同那給正在泡藥浴的男人。
“六郎,您雖比以前好了些,但藥還是要按時吃的。”
素節道。
男人喉結微動,咽下褐色藥丸。
有虛汗順着他的額角滑過,在他眼角睫毛處處滾了幾滾,而後順着他的臉側往下走,輕輕落入藥浴中,勾起一道極輕極輕的漣漪。
素節瞧了瞧,恍惚間想起陶以墨的肌膚如玉,一時間竟分不出他家六郎的好皮子與陶以墨相比,哪一個更勝一籌。
美人或多或少總有相似點。
若無一張欺霜傲雪的肌膚,隻怕連美人的門檻都邁不過去。
素節心裡想道。
藥丸見效極快。
绯紅色頃刻間爬滿男人的皮膚,讓他原本如霜雪一般的肌膚透出幾分虛弱的紅,在雲霧缭繞的藥浴中,這種紅顯得極不健康,是身中劇毒之人才會有的症狀。
素節皺了皺眉,“前幾日不是好了些嗎?怎麼今日又開始嚴重了?”
“經年累月之毒,自然難解。”
張予白不甚在意。
素節扁了扁嘴,“六郎,我看都怪您不按時吃藥。”
“您以後不能再這樣了。”
素節絮絮叨叨,“藥要按時吃,藥浴更要及時泡,不能想起來的時候才吃藥,身體發疼的時候才去泡藥浴。”
張予白微颔首,“知道了。”
雖應了他的話,可面上依舊是淡淡的。
——他的話隻是出于他的好修養,并非認同素節的話。
素節歎了口氣。
有這樣的主子,何愁不英年早逝?
罷了罷了,指望六郎按時吃藥,還不如他多上些心來得容易,畢竟前者隻會嘴上答應,而後者卻可以身體力行。
喂完藥,素節對張予白說道,“這是陶東家送的賀禮。”
劇毒難解,但日子還是要過。
素節将花梨木的匣子捧過來,撿些自己今日遇到的趣事兒說給男人聽。
清玄道長說了,毒要解,六郎的心也要解。
六郎血氣方剛的年齡,哪能比清玄道長一個上了年齡的老道長還清靜無為?
要多與六郎說說人世間的趣事兒,多帶他看看人世間的人,讓他沾沾人間煙火氣,省得他那天清靜無為到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
心裡記挂着清玄道長的話,素節與張予白說着話。
陶以墨一邊裝大方送禮,一邊肉疼的模樣被他說得活靈活現,仿佛是女子活生生站在他們面前一樣,任誰聽了,都會忍俊不禁,笑着歎一句陶東家委實有趣兒。
但鮮活嬌俏的模樣并未引起男人的任何情緒波動,他甚至瞧也未瞧素節捧過來的匣子,隻微阖着眼,緩聲結束素節極為有意思的話題,“她既愛财,你又何必收她的東西?”
“她名下有繡坊,着人送她一些蠶絲。”
男人聲音漠然。
不沾因果,不欠人情,更不與任何人有丁點瓜葛。
他是人,卻也不像人,更像是冷眼看世間的谪仙,身上不見半點人間煙火氣。
“......”
救命,他家六郎不該在這兒泡藥浴,而是該跟着清玄道長當道士。
素節長長歎氣。
罷了罷了,慢慢來。
六郎在那種環境下長大,不瘋不傻已是一種奇迹,哪還能強求六郎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
素節笑着應下張予白的話,“好,我明日便讓人給陶東家送蠶絲。”
隔着花梨木匣子,他掂了掂裡面裝着的金銀。
金銀并不多,大概十來兩,不及六郎方才飲茶用的茶盞貴。
“六郎,咱們的蠶絲比陶東家的金銀值錢多了。”
素節笑男人的大方。
男人閉目養神,似乎并未聽到素節的話,又或者說,他聽到了,但他毫不在意
天地一朝,萬朝須臾;行無轍迹,居無室廬。
——所以些許銀錢,又算得了什麼?
檀香無聲而燃,從羽人座的檀香爐的緩緩吐出。
羽人座的檀香爐吞雲吐霧間,水聲突然響起。
男人攏起自己身上已被藥水浸濕的衣服,從藥浴中走出。
“咦,時間到了?”
素節有些意外,但他還是迅速拿起搭在屏風上的披風,輕手輕腳披在男人肩頭。
素節道,“雖說現在已是盛夏,夜裡并不冷,但您身中劇毒,又患寒症,還是需要多注意些身體。”
·
“母親身體很好,姨母與表弟表妹也很好。”
陶以墨笑着放下母親着人送來的書信。
潘成濟不是那麼好扳倒的,稍有不慎,不僅會失了自己的性命,還會連累家人,讓家人陪她一起赴黃泉。
她當然舍不得讓母親受她連累,所以便早早将母親送到姨母那裡,待她料理了潘成濟,再遣人接母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