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聳立。
薄薄的霧氣升騰而起,那高聳入雲的塔尖也隻能在其間若隐若現。石磚砌得再嚴絲合縫也經不住長年累月下積累出的斑駁裂痕,以及在縫隙中蔓延的點點青苔,但這非但不影響城池的恢宏氣勢,還倍加了陰森之感。
栖在枯黑樹枝上歇腳的烏鴉“啊啊”叫了兩聲,拍着翅膀飛遠了。它掠過守衛森嚴的層層關卡,迎着塔樓盤旋而上。
從那上方望去,底下的一切景象都小得如同米粒。城堡周圍的土地荒涼寂寥,隻有通身漆黑的荊棘叢生,這也無妨,因為這裡從來沒人膽敢靠近。
世人稱之為魔王城。
那隻大得不尋常的烏鴉一個猛子就紮進了塔樓上的小窗口,石壁上映出的影子拉扯伸長,最終變成了人形。站起身的仆從臉上還留着鳥喙,尖爪似的手攏住了身上的黑袍,急急忙忙地就向前沖去。
“魔王陛下!魔王陛下!”他嘶啞的嗓音不改,“大事不好了!”
他腳步慌張急亂,剛拐過轉角就撞上堵厚實的牆——對不起,是某“人”的胸口。烏鴉化作的仆從身體僵直,擡頭就對上了面色鐵青的牛頭人。
“你很吵,布萊德。”
牛頭人粗聲粗氣地說:“陛下在休息。”
“但我真的有要事相報!”被叫作布萊德的仆從扯着他那破鑼嗓子叫嚷道,“托倫你又不是直屬護衛,憑什麼攔我?”
“憑你大聲喧嘩,”牛頭人也跟他對着吵起來,“你知道陛下昨晚補習到幾點嗎?!”
布萊德:“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出了問題你擔得了責嗎?!”
倆魔族氣得大眼瞪小眼,就差用鳥喙去啄那對銅鈴似的牛眼睛。好在他倆真怼起來前,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牛頭人背後橫插進來。
“要我說,你倆都挺吵的。”
那聲音裡透着些稚氣,從牆後走出來的身影也個頭矮小。褐發藍眼的小男孩抱着個紙桶,瞧上去分明就是個八九歲的尋常人類,可剛才還争得面紅耳赤的兩位魔族登時安靜下來。
牛頭人托倫立刻低下頭來,“摩洛克大将。”
布萊德也好聲好氣道:“見過摩洛克大人。”
眼前的可是現任魔王麾下的四大将之一,誰要敢小觑他,那可不是吃不了兜着走那麼簡單的事了。
“免了免了。”小男孩往嘴裡丢了塊肉幹,随即眉頭死死擰起來,含混不清地說,“你倆的聲音已經傳到陛下那兒去了,托倫,放他過去。”
“哼!”
布萊德頓時得意起來,他耀武揚威地看了牛頭人一眼,整整衣冠,又恭恭敬敬跟大将告别,這才往盡頭那扇巨大的雙開半圓門走去。
被留在原地的托倫自然是氣不順,然而來傳話的摩洛克才不管,直接把懷裡的紙桶往他手裡一塞。
牛頭人愣住,低頭就看見裡頭塞滿了黑漆漆焦糊糊的片狀長條,有的上面還沾着可疑的黏膩,應該是冷掉的油膏。
托倫:“……摩洛克大将,這是?”
“新供上來的魔獸肉幹。”
摩洛克連再看一眼都吝啬,直接從他身邊走了。
“難吃,”他頭也不回地說,“送你了。”
托倫:“……”
可他是牛啊!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目送着頂頭上司消失在拐角,愣是一個字都沒敢說。
……待會兒扔給地下城那群鬣狗得了。
另一邊的烏鴉完全是一派被肯定的春風得意,他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快到門前才有所收斂。
他畢恭畢敬地敲了兩下,聽見裡面傳來的“進來”才推門而入。
圓拱形大廳裝潢豪華大氣,紅地毯從門口直通向前,一直到層層階梯之上的王座下。落地窗外的昏沉天色使得光線也不甚明亮,那位于他們而言高高在上的存在就這樣沒在陰影裡。
布萊德誠惶誠恐地低頭行禮,“魔王陛下。”
“我都聽到了。”對方半托着臉頰,用那把少年般傲氣十足的嗓音問道,“找我什麼事?”
“魔王陛下,”烏鴉斟酌了下言辭,“事情是這樣的……”
“科尼利厄斯·格什文,您還記得這個名字嗎?”
王座上寂靜了兩秒。
“有點耳熟。”
“沒錯,就是那個有名的宮廷魔法師。”布萊德正兒八經地彙報道,“他無緣無故退隐,我就懷疑有問題。”
魔王這下似乎來了興趣,“哦?”
“我認為可能是百年都難得一遇的‘那個’,所以最近都蹲守在冒險者必經之路的那個小鎮上,果然察覺到了魔力的波動,隻是無法定位到具體的方位。”他憂心忡忡地說,“他們也許正在籌備着從異世界召喚勇者,甚至可能已經做到了,如果真是那樣——”
魔王打斷了他:“那就随他們去。”
布萊德:“……???”
布萊德:“但是魔王陛下——”
“隻不過是老掉牙的傳說而已,話說回來,他們都送了多少這麼自稱的人過來了。”
陰影裡有紅光閃過,随後響起的就是那道傲慢的聲音:“結果呢?連棘齒山谷都過不去。”
“區區勇者,”他冷笑一聲,“不足為懼。”
*
不足為懼的勇者正在欣賞她未來的工作台。
經過她上下一番清算,除了剛才用掉的和角落裡那罐明顯變質了的牛奶,前店主的遺留物資還有半筐雞蛋一罐白糖兩袋面粉三捆小麥四把大豆。
奧蘿拉問過威廉他們,聽說是因為消滅魔物也會掉落一些材料,所以糖和茶葉之類的并不像她知道的中世紀那麼稀缺。
……但是到底為什麼會攜帶這種東西啊,這個世界的魔物都不正經到那種地步了嗎?!
不、不過管它呢,反正這一點對奧蘿拉而言還是很方便的。雖然如此,這點東西用來開店肯定遠遠不夠,子爵家上下那麼大地界,肯定有自己的供貨渠道,她尋思着可以讓威廉回去的時候幫忙問問。
她把清點出來的收拾收拾堆在一起,推門出來就是飄了滿室的烤面包香氣。
而威廉和羅絲就頭對頭地湊在烤爐前,正好她之前估着時間讓添進去的炭也快熄了。奧蘿拉随手拿起一塊布,墊着握上爐門把手,笑道:“你倆也不嫌燙。”
兩人一見她出來,就趕忙往後退讓開地方,聞言都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沒、沒辦法啊,”威廉難為情地抓抓頭發,“奧蘿拉大人……”
他情不自禁地又咽了下口水,“因為實在太香了。”
他這麼一說,奧蘿拉再聞了聞,也不由附和地點點頭。
就算她提前知道出來的效果應該如何,也不得不說,完成度比她想象中還要好。
你一言我一語,她等溫度降了,就托着取出了爐裡的烤盤。
羅絲和威廉俱是目不轉睛地看着,誘人的香氣撲面而來,這一盤成品完全和他們所知道的黑面包相差甚遠。
每個圓嘟嘟的面包頂上都被劃開了十字花刀,随着不間斷的烘烤膨脹開來,露出表皮下的柔軟内芯。湊得近了,還能看見上面撒着的香草碎末,為這焦黃泛黑的面包增添了點不一樣的色澤。
“等等凉一下就可以吃了,”奧蘿拉不失得意地說,“面包在剛烤出來的幾個小時内外的口感可是完全不同的。”
“不愧是奧蘿拉小姐……”
羅絲感歎道:“您在這方面也有研究嗎?”
“啊,抱歉抱歉,”她反應過來失言,連忙道,“不小心忘了您其實……我不應該妄自揣測的。”
奧蘿拉眨眨眼,然後才意識到對方在為什麼道歉。
“不不,沒關系。”
“勇者又不是高貴得不食人間煙火的身份,會做飯很正常吧?哪有什麼跌不跌份的。”她煞有介事地點頭,“俗話說得好,不想當廚子的勇者不是好槍兵。”
“研究……算是有吧。”
奧蘿拉幽幽道:“不過其實現在是退步了。”
可能是為了顯得不那麼出格,遊戲設定的技能變更到“現實”還多了這麼些繁瑣的步驟,還得自己烤一下——雖然烤爐對她而言就隻是個走過場的工具吧,但想當年她可是一把廚刀一個平底鍋走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