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解塵懸浮在半空,他一隻手抓住了黎昭的手腕。
黎昭被人提着,手腕處的肌膚感受到那人手指冰冷的寒意,又抓得他生疼,宛若烈火灼燒般刺痛。
更不需說白解塵那道審視的目光,像利劍般刺穿他外在的軀殼,似乎要看穿他掩蓋的一切。
“放,放開我!”黎昭蹬了蹬腿,毫無效果。
白解塵又問了一句:“你見到魇魔的殘魂了?”
他語調不急不緩,卻充滿了危險的意味,天地間風雪驟停,晴空映照之下,黎昭隻覺得遍體生寒。
關注聽雷峰上的幾人随之而來,見到白解塵突然抓住一名風雷谷的弟子,眼中皆有不解。
白解塵身為一宗之主,怎麼跟一名弟子有了糾葛?
黎昭望着孟津河等人的目光,忽然心生一計,故技重施大喊道:“救命!光天化日之下,堂堂一宗之主要搶人啦!”
徐風盛喊道:“白解塵,你擒住我的門人,意欲何為?”
白解塵一言未發,而是盯着手臂上的魇咒,手指緊緊箍着黎昭的手腕,眼光流轉過暗芒,看不出他内心有何想法。
黎昭的這層魇咒做得毫無破綻,若要騙過旁人,需得騙過自己,這道魇咒是真的下在自己身上,他的軀殼是被詛咒之體,他自身則是施咒之人。
軀殼自然是聽取主人的言語,他自诩天衣無縫,誰也瞧不出,可不能保證白解塵是否能看出端倪。
黎昭擠出不存在的眼淚,說道:“風雷主!你要替我做主,白宗主要奪你的人,你怎麼不出手救我!”
此言一出,白解塵忽然放手,黎昭狼狽地落在了松軟的雪地上。
他迅速地跑到徐風盛的身旁,說道:“風雷主,我對你忠心不二,定不會貪圖富貴跟着白宗主跑的!”
徐風盛臉上的表情可謂精彩至極,他樂于看白解塵吃癟,又對黎昭那胡言亂語感到心煩意亂,隻能冷着臉,呵斥道:“還不滾回去。”
等事情解決,他定要把這林照之派到中洲挖礦去!
黎昭懷裡揣着幾塊靈石,不情不願地徐風盛身後走去。
跑又跑不成,還被白解塵盯上,都怪那傀儡礙事!
在一旁的孟津河看得一頭霧水,用手肘碰了碰李夢魚,說道:“什麼情況,怎麼會突然打起來,現在又不打了?”
李夢魚的眼睛在這三人之間打轉,捂着嘴說道:“白宗主要搶徐風盛的人,你這還看不懂?”
孟津河倒吸一口涼氣:“怎能如此?”
李夢魚:“還不僅如此,恐怕這徐家弟子還是一個替身,啧啧啧,玩得真花啊。”
孟津河愈發不解,腳尖一踢身旁散落的傀儡碎片,說道:“替身傀儡不在這裡?怎麼那弟子又是替身傀儡?”
李夢魚瞪着他,猶如在看一棵朽木,說道:“你小子可真是油鹽不進啊!”
謝韫湊了過來,難得開口說話,“天衍公子也讀《朱顔鏡》?”
《朱顔鏡》乃是世間流傳的一則話本,乃是說仙門弟子白師兄曾有一白月光,後白月光堕魔,白師兄無可奈何,遂尋了一相貌相似的魅妖歡樂度日的故事。
其中幾乎有一半篇幅都在描述同魅妖如何尋歡作樂。
李夢魚沒想到謝韫這般的雲端美人也是同道中人,偷偷捏着他的衣袖,湊近小聲道:“《朱顔鏡》那後半部分删減了好多,謝掌院有完整版?”
謝韫微笑不語,從焦尾琴中取出了一沓翻得卷邊的冊子。
李夢魚飛快取來,塞入衣袖中,生怕被某個當事人發現,心虛地看過去。
自從見了那魇咒後,白解塵似乎若有所思。
過了片刻,他将目光停留在地上被劍氣激蕩的雪痕上,雙手攏在身後,淡淡道:“徐谷主,風雷谷何時成了傀儡谷?”
徐風盛一腳踩在傀儡的頭顱上,來回轉動,眼睛微眯,說道:“怕是襲擊那日,已經被替換了。”
他俯下身,手指沾染上頭顱缺口處滲出的纏絲,觀察一番後,說道:“是無憂城的傀儡。”
無憂城?
黎昭站在徐風盛的背後,偷偷探出頭查看,内心疑雲頓生。
無憂城位于中州南部,已有千年曆史,城内以偶戲出名,供奉着喜神娘娘,每逢佳節城中便是熱鬧非凡,也時常引得仙門弟子前往聚歡,無憂城就此得名。
無憂城何時會有這種詭異傀儡?
徐風盛轉頭看向黎昭,詢問道:“你去過無憂城?”
去過,當然去過,還是跟某人一同去的。
黎昭内心想着,眼睛下意識瞟向白解塵,嘴上卻說:“沒有,我一直在北垣,也不知為何會被無憂城的傀儡追殺。”
這句話倒使白解塵的目光轉到自己身上。
黎昭慌忙垂下眼眸,抓住徐風盛的衣角,假裝抹眼淚實則擋住視線,說道:“風雷主,你要替我讨回公道,我向來安分守己,風雷谷都不敢踏出半步,怎麼會惹上這樣的麻煩?”
“能不能好好說話!”徐風盛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一把扯過衣袖,但細想一下,黎昭的話語也有道理,一團怒火梗在胸口,讓他的聲音都緊繃成了北垣上的石頭,“明日我會親自去一趟無憂城。”
黎昭壯着膽子捏了捏他的衣角,指了指自己,無論如何先跟着徐風盛離開這尊殺神。
徐風盛看着他就惱火,青筋都要突出來,說道:“你同我一起去。”
一場風波過後,入夜時分竟下起了雪。
與往日似風霜刀劍不同,這場雪靜得不可思議,有如鵝毛般柔軟,像是生怕驚動了北垣上的孤魂野鬼。
黎昭的寝居内燃着熊熊篝火,他正躺在石床上,有意無意地聽着雪落的聲音。
徐主管算是幸運,在風雷谷的地牢裡被發現,風雷主讓他靜養幾日,明日的無憂城之行不需要參與了。
那枚來之不易的照骨鏡正貼在黎昭的胸口,他許久未曾與其相遇,身體一部分的回歸讓他困意頓生,恍惚間好像做了個夢。
那時候他還在應天宗,年僅十六就獲得了仙盟大比的魁首,風頭一時無二。
他得到了一柄上古神兵鴉九,愛不釋手,整日佩在腰側,與腰間懸挂的琳琅玉佩叮當作響。
從宗門山腳一路逛到山頂,見人便問,你怎知我得了魁首?
他确實是天縱奇才,有驕傲的資本,倘若說有遺憾,那應是白解塵沒有參加仙盟大比,兩人不能真正的一決高下。
衆人皆知被稱為小神君的白解塵一向不熱衷此道,但黎昭卻知曉原委,那時白解塵正在應劫,身受重傷,差點沒了半條命。
他一路叮咣叮咣了好幾天,終于記起了養病的白解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