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
白解塵的聲音恍若在耳邊響起,黎昭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幾步,随後他似是大夢初醒般,露出惱怒的神色。
那是高階修士的言靈,對他這樣金丹盡碎的修士而言,效果奇佳。
他垂眸掃過黎昭的手臂,又看向徐風盛,說道:“魇咒未曾消失,他沒死。”
徐風盛抱胸而立,映雪刀正放在他的懷中,一副不想讨論這個話題的樣子,說道:“随你如何想,反正黎昭最後的願望就是帶走那枚鏡子,我也辦到了,他也能轉世投胎了,你别去找他的麻煩了。”
黎昭在一旁聽得膽戰心驚,心裡暗罵這徐風盛簡直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想來也是,從前黎昭若是要幹壞事,必不會找徐風盛作搭檔,就連白解塵都比他靠譜!
白解塵微微擡眉,似笑非笑地說道:“哦?是嗎?”
自從魇災之後,他就甚少流露出情緒,這段時日倒是變幻了個性般,徐風盛感到了一絲怪異,若不是白解塵的修為天下無敵,恐怕他要懷疑眼前這人被奪舍了。
“魇魔死後就是歸于暗淵,黎昭雖曾在應天宗修行,也不會脫離自然天理,”徐風盛言盡于此,不欲多言,“巳時到了,可以出發了。”
黎昭被莫名其妙地喚去,隻是為了驗證一下手臂上的魇咒,他沒好氣地說道:“我可以走了嗎?我暈船,怕吐你們一身。”
徐風盛面色一凝,像是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往事,說道:“你可以走了。”
黎昭轉身欲走,耳旁忽然又響起了白解塵的聲音——
“黎昭。”
黎昭心中突突直跳,腳步一頓,回頭看了看,眼中滿是疑惑,随後腳步啪嗒啪嗒地走入船艙之内。
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白解塵的目光一直追着那他,直到身影消失,才緩緩收回視線。
朔風自樓船的一側呼嘯而過,碩大的木漿憑借這風力緩緩擺動,樓船慢慢上浮,越過綿密的雲層,朝着預定的方位行駛。
“你在懷疑他是黎昭?”徐風盛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不可能,我用照骨鏡驗過,他是我徐家的弟子。”
白解塵不為所動:“你的靈犀照骨鏡是他的魔角所化,不作數。”
徐風盛聞言一愣,随後說道:“那也不可能是他,魇魔的魇術是不可能下給自己的。”
“也有一種可能,”白解塵目光變得深沉,一字一頓地說道,“奪舍重生。”
*
黎昭被方才的試探差點吓軟了雙腿,所幸他早有心理準備才不至于在白解塵面前露餡。
他本想随着徐風盛離開這地方,等到無憂城,或者是随便什麼地方,就一走了之,誰知這白解塵陰魂不散,再這樣下去,說不準哪一天會再次暴露身份。
必須得想好對策,徹底打消白解塵的疑慮。
黎昭依靠在窗旁,望着連綿不絕的雲層,心裡懊惱不已。
早知如此,他就不該招惹白解塵。
當初他加入應天宗,按照人類的年齡計算,應是十五的年歲,可他之前曾受傷過一段時間,化成人形,身量看着還要更小些。
宗門的長老見到他的第一眼就驚為天人,生怕這好苗子被别派搶了去,直接越過了繁複的程序,收入了堯天學宮。
黎昭失去魔角,再加上一半的人類血統,同人類并無差别,就這般混進了應天宗。
那一輩的應天宗弟子中有兩位最為出名,一則是風雷谷的少主徐風盛,另一位則是白家的少君。
徐風盛生性喜歡熱鬧,時常與宗門弟子們打成一片,而白解塵則是高高在上,弟子們看見他都繞着走。
剛開始注意到白解塵,是因為他發現這位格外孤僻的同窗與自己一樣,擅長發呆。
當然,黎昭并不承認那是發呆,他實在是聽不懂術數課,又無聊至極,于是偷偷與同座的學子交談,次次被夫子抓住,一聲暴喝就讓他罰站到下課。
他站在堂外無所事事,從雕花窗棂看去,恰好能見到白解塵。
少年漂亮得如同一尊神像,一身白衣似在寒泉中浸過,眉目清冷。說是隴西白家的少君,但其他人似乎刻意疏遠他,身旁的座位一直無人。
黎昭清楚地注意到,白解塵也在發呆。他的眼瞳比尋常人還黑,目視前方,毫無血絲的嘴唇緊抿,攏在衣袖下的手指蜷縮着。
他有點佩服起白解塵,明明不在聽課,夫子卻從來不點他。
有一天,黎昭特意坐在了白解塵的身旁。
白解塵并不在意身旁有誰,他一絲反應也無,若不是眼睫微顫,黎昭還以為他是當場坐化了。
黎昭托着腮,盯着白解塵看了整整一節術數課,心想着夫子怎麼還不點他,怎麼也不點我,實在是奇迹。
又看看宛如玉雕的側臉,不由得感慨一句近看更好看。
一直等到下堂,白解塵終于忍無可忍,墨玉般的眼眸轉到黎昭的臉上:“你看什麼?”
黎昭正低頭偷偷翻看話本,聽耳側有人突然一問,頭也不擡:“看你好看呗。”
這話乃是那時在宗門弟子中盛行的口癖,黎昭心直口快,說了便說了,但好似惹惱了這位冷冰冰的小神君,他忽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剛剛踏進學堂的夫子又是一聲暴喝,黎昭什麼都沒幹成,就灰溜溜地去門口罰站了。
這一次,他沒有人可以解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