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李承宗韓長安舅甥倆趕去平安巷後不久,晉陽縣令姚恂也換了一身常服悄悄地往張家去了。
張家的府邸位于晉陽城東,府邸的占地面積将近是五條平安巷的規模。府中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應有盡有。家中仆役足有數百,服侍着張家一門七八個正經主人。與栖居平安巷的範小三一家相比,的确是雲泥之别。
姚恂在管家張福的陪同下來到書房等候,直至茶盞微涼,穿着一身三寶領海清的張啟才施施然地走了出來。時人笃信佛教,姚恂見張啟腕上纏着念珠,身上染着檀香,便知他方才正在誦經。他趕忙起身作揖,笑道:“打攪恩府禮佛,罪過罪過。”
張啟微微一笑,伸手引着姚恂坐下了。“事情,張福已經向老夫禀報過了。李雍在京城閑置多年,我張家倒也未必怕他。”
姚恂點了點頭,附和道:“李雍在晉陽毫無根基,恩府的确不必理會。隻不過,學生想着二郎如今還在國子學,李雍又是禮部尚書、天下文宗……”
哪知姚恂話沒說完,張啟已是一聲冷笑。“先帝山陵崩,無論朝廷立誰繼嗣,你可曾聽聞有人能當兩代帝師的?”
姚恂一時讷讷。
“你呀,就是太過謹慎!”張啟最後總結。
“學生寒門出身無依無靠,豈能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姚恂委屈道。
張啟又是冷哂。“他李雍不也是……”話說半截,張啟的眉頭忽而一擰。
姚恂等了半天也不見張啟出聲,終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遞上一句。“怎麼?”
張啟這才回過神來,撫着長須幽幽道:“李雍之父李鐵不過是個伍卒,但他的母親卻是世家女。”
姚恂聞言,即刻坐直了身軀。“未曾請教?”
張啟神色怪異地回道:“太原鐘氏。”
姚恂大驚失色,忙道:“這……與恩府豈非姻親?”
張啟冷哼一聲,朗然道:“李雍之母不過是個庶女,怎能與我母相提并論?”
“是,是。”姚恂唯唯應了兩聲,低下頭掩去了眼底複雜的光芒。“隻是不知,這李家如今與鐘家……”
事關鐘家,張啟也并不知曉太多内情,隻得含糊其辭。“這裡始終是晉陽!”
“是是是,”姚恂又連聲稱是,遺憾道。“可惜今日竟教李承宗與那姓韓的小子脫了身,這秘方之事……”偷盱到張啟面色不善,姚恂又急忙補充。“不過,學生探得李承宗離開縣衙後去了平安巷見範小三的妻兒,想是打算設法相救範小三。”
“不自量力!”張啟滿臉不屑,“那範小三還未上路麼?”
姚恂搖搖頭,傾前身小聲道:“恩府,學生想着這或許是個機會?”
“哦?”張啟微一挑眉,略帶疑惑地看向姚恂。
蠢貨!
姚恂腹中暗罵了一句,面上卻愈發殷勤起來。“範三一案,鐵證如山。李承宗若想插手,還不得來相求恩府麼?”
“就讓他用秘方來換!”張啟用力一拍扶手,興奮地哈哈大笑。
“賀喜恩府,得償所願。”姚恂亦陪笑祝賀。
哪知張啟笑了一陣,又忽然沉下臉來。“若非你那兩個捕快不會辦差,此事何以如此波折?這等廢物,留在衙門作甚?”
原來,姚恂原先與張啟議定的計劃是:由兩名捕快連夜将韓長安拘來縣衙,量那韓長安小小年紀,隻需管家張福一驚一吓,必得将秘方乖乖交出來。誰料,李承宗從天而降,竟令張福白等了一夜。
區區兩個捕快,姚恂自然不會逆張啟的意,當下便道:“那兩個捕快辦事不利,學生已令他們去巡山。”
晉陽地處邊關,當年顯祖皇帝立下規矩:每旬當地官府都要派人巡查山林,以防異族陰施偷襲。然晉陽城外山林密布渺無人煙,豺狼野獸卻是不少。這份差事,自是一等一的苦差。
姚恂有此安排,雖說比張啟期望的開革差了些,但也足夠給張家一個交代。是以,張啟沉吟片刻,終是冷着臉點了點頭。
不一會,姚恂又與張啟商定好了李承宗來求時的說辭,便告辭離去。
待張福送走姚恂又返回書房,張啟忽然問道:“聽聞姚恂與那李承宗是同年?”
“的确。”張福老實點頭,“李承宗還曾借書給姚恂,予姚恂有恩。”
張啟靜默片刻,突然一摔茶盞恨恨道:“若非姚恂橫插一手,此事怎會這般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