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長安的知一望十在今晚委實表現地太過突出,以至于李承宗都已經淡定了。“正是元芳兄的妻子、劉娘的母家。劉氏本為蜀漢劉封之後,至本朝已是式微。先帝得知劉氏害死陶俨,夷劉氏三族以祭陶俨,劉娘父、母、兄皆死。後又在朝堂上大罵元芳兄沽名賣直,将他賜死。”
“……原來如此。”韓長安輕輕一歎,不再做聲。
廟算不如人,鐘芝死的不冤。政治的遊戲,從來都是喋血的。
也就是那個同時死了爹媽和老公的劉娘……好吧,其實也不是很冤。正所謂,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嘛!這母族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她也必定享用了的,産後憂懼悲傷而死也不算委屈。還是鐘瑷鐘璃這對龍鳳胎比較慘,剛出生就成孤兒了。生在這種世家大族,身後又沒有爹娘長輩助力護持,怕是一個不小心就該風光大葬了。也不知今晚這出吃牢丸被噎到的戲碼究竟是意外還是陰謀?這位瑷小郎一副弱風扶柳的模樣,想要平安長大看來不太容易吧?啧啧啧!……唉!果然豪門險惡,猶如龍潭虎穴。《甄嬛傳》、《如懿傳》誠不欺我啊!
暗暗八卦過鐘瑷與鐘璃倆兄妹,又想想自己将來的處境,韓長安不免心有戚戚。
而就在李承宗與韓長安離開後,鐘林亦扶着鐘遜回房歇息。
哪知,鐘遜把臉一沉,冷聲道:“扶我去書房!”
“阿爹,天色已晚……”鐘林一臉為難。
“苦主都告上門了,還談什麼早晚?”鐘遜恨恨道。
老父積威之下,鐘林立時不敢言聲,乖乖地将鐘遜攙去了書房。
鐘遜老當益壯,方一落座即刻就将張家星夜送來的帛書扔向兒子。“念。”
“阿爹!”鐘林捧着帛書即刻跪了下來。
“念!”鐘遜一聲怒喝。
鐘林抖抖嗦嗦地展開帛書,顫聲念道:“父親大人在上……”
“往下念!”
鐘林忙将帛書展至末尾。“孤兒寡母,更相為命,祈父垂憐……”
“哼!”不等兒子将女兒求情的話念完,鐘遜已不禁冷诮。“你大姐已年近耳順,你那外甥比你還大了四歲!如今張家在晉陽門庭煊赫,枝繁葉茂,這也算是孤兒寡母麼?”
鐘林仍舊跪在地上,不敢應聲。
“為了一點吃食竟如此大動幹戈,居然還有臉求到我的頭上!我為何會有這般蠢頓的女兒?”鐘遜氣地發抖。
鐘林終究與鐘棉一母同胞手足情深,終是忍不住哭喊了一聲:“阿爹!”
“見小利而忘大義,謀一域而不見全局。锱铢必較卻手段全無,隻會張牙舞爪仗勢欺人!我說錯了嗎?”鐘遜咬牙道。
鐘林淚盈眼眶,哽咽了一會方委屈道:“大姐青春守節,至今已近三十載!三十年來,獨對孤燈,寝冷枕寒,膝下唯有這一子聊遣寂寞……我鐘氏女子醮夫再嫁本為常事,大姐已為我鐘家犧牲良多,阿爹為何不肯垂憐?阿爹,大姐可是您的嫡長女啊!”
鐘遜聽到鐘林提及女兒守寡三十年原本還有幾分憐惜,可後來又聽鐘林質問,登時又怒不可遏。“你大姐跋扈,把自己郎君欺地不敢回家,生生抑郁而死。這也是我的過錯?如此虎女,威震太原!我如何敢令她改嫁?又有誰家的好兒郎敢娶她?”
眼見擠兌住了兒子,鐘遜亦精疲力盡地坐了下來。“我知你與她姐弟情深,汝母早逝,她對你多有照拂。……她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又怎會不憐惜在意?然則,我正是因為太憐惜太在意她,我才更清楚她的底細和能耐。隻怪為父對她寵溺太甚,才令她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為父是見她性子暴躁專橫,這才将她許配張氏,好讓她免受那大族規矩的搓磨。可她卻始終怨我給她許配的門第太低,怨我偏心她的幾個庶妹,這也罷了。當年她欺辱郎君世人皆知,如何還能令她改嫁?你憐惜長姐,難道就不顧念其他姐妹的前程嗎?”
聽到父親提及同族姐妹,鐘林立時無言以對。
當年他那大姐夫過世,鐘林雖說隻有七八歲,卻也仍記憶猶新。大姐的婆母在靈堂上痛罵大姐跋扈逼死郎君,之後就一頭撞死在了兒子的棺椁上。人倫慘事,駭人聽聞,猶如旋風一般刮進了每一個太原人的耳朵。若非鐘氏曆代高門,在朝堂上亦始終屹立,怕是鐘家的女孩子都難以許配人家了。
“阿爹,縱然大姐她……可啟郎卻始終是您的親外甥啊!”鐘林沉默了一會,又求道。
鐘遜低頭看了兒子一陣,無奈地搖了搖頭。“先起來罷!”直至兒子在身側坐定,他才又道。“五郎啊,你性子仁厚重情重義,這是你的長處。但你有時太重情義,難免為人擺布。正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啊!”
鐘林臉上一紅,赧然道:“以兒之能,不過守戶之犬。”
“守戶之犬又如何?你爹我何嘗不是守戶之犬?”鐘遜橫了兒子一眼,朗然道。“守戶之犬,外守門庭不為人所欺辱,内平事端不使親族離心離德。這麼些年,你也為難,我也為難啊!”
“阿爹……”聽到父親這句體恤之言,鐘林立時感動地眼淚汪汪。
“兒啊,”鐘遜拍着鐘林的大腿輕聲教誨,“你要知道,以我鐘氏門楣,即便隻是守戶之犬,這眼睛也不能隻盯着眼前的一畝三分地。”
“兒子知道,阿爹是擔心李雍。”鐘林點頭應道。
“你不知道!”鐘遜搖頭冷笑,“你隻知道,當年張啟虐民生事上達天聽,為父尚且能保住他性命門庭。我鐘氏高門,連皇帝都不怕,為何要怕李雍?”
鐘林臉上一紅,隔了一會,他起身端正衣冠,恭恭敬敬地向父親深深一揖。“還請阿爹賜教!”
“爹不賜教!”鐘遜不假思索地回絕。“你也大了,有些事該自己琢磨。爹隻明告于你,阿爹的孫子孫女都多地數不過來,為了張啟這個外甥得罪了李雍,不值當!我鐘氏一脈書香傳世,絕不幹那左右官府包攬詞訟魚肉鄉裡的惡事!那範三盜的是他張家的秘方麼?你回信給你大姐,讓她安心念佛少管閑事!就這樣吧,爹乏了。”
鐘林左思右想了一陣,始終似懂非懂,隻得上前扶住親爹。“我送阿爹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