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姨見是自己的租戶,這才放心地出了門:“小傅啊,你也是要賬的?”
“不是,”傅生說,“我找陸離。”
“陸離?”錢姨臉上唏噓一聲,壓低聲音說,“别提了,昨天他那個賭鬼爹回來了,那稀裡嘩啦的聲音,這小陸啊,我估計又挨打打得不輕。”
傅生聽着,眸子瞬間沉下來了:“錢姨,那你知道他現在去哪了嗎?”
“現在,”錢姨想了想,“我早上的時候,好像去樓上了,在你門口停留了一會。”
傅生道了聲謝,轉身朝着樓上走,之前他将樓上的鑰匙給了陸離,陸離說不定就在那。
蔣文也跟在後面快速地上去。
錢姨還挺喜歡傅生的,畢竟長得好看,又有禮貌,她在後面喊:“聽姨一句勸,别和這家人太多交集。”
傅生現在聽不進去任何話,蔣文回頭對着錢姨說:“謝謝姨。知道啦,你去忙吧。”
樓上上了鎖,傅生眼神暗了一下,面無表情地開着鎖。
蔣文心驚膽戰地在旁邊看着。
其實傅生這會情緒很穩定,也沒急,也沒躁,隻是臉上沒挂着笑而已。但是蔣文莫名地感覺到傅生陰郁的可怕。
一直到門打開,傅生走進房間裡,裡面很幹淨,自己上次走的時候什麼樣現在就是什麼樣。
蔣文看了一圈說:“沒人,看來不在。”
他剛想說,要不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就見傅生徑直地朝着桌子前走過去。
上面放着個東西,用牛皮紙包着。
蔣文也湊過去,疑惑道:“這是什麼?”
傅生睫毛低垂,手指緩慢地打開那個牛黃紙,雙蛇玉墜在裡面滑落出來。
蔣文震驚道:“這個是——他知道——”
傅生睫毛顫了顫,陸離一開始就知道,接近他是另有目的的。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把玉墜給他了。
他胸口倏然像是被什麼紮了一下。
“哎,陸離除了悶了點,其實還挺好好的,”蔣文對于坑騙一個小孩這事突然有點過意不去。
傅生沒說話,半晌抓着玉墜轉身就出了門:“我出去一趟。”
“去哪啊?”蔣文看着傅生的背影說,“真不用我跟着?”
那道身影隻是恍了幾下就不見了,連點回音都沒有,蔣文長歎了一口氣:“哎,這一天的都是些什麼事。”
*
傅生大概知道陸離會去哪裡。
松裡這邊雖然殘破,但是也有一點好的地方,穿過那個長長的陡坡,會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
他抿着唇,記得以前,每次心情煩悶的時候,他就會坐在海岸的那塊巨大的海礁上。
那是他少時,唯一屬于他一個人的地方。
走到海邊,閑濕的海風吹面而來,果不其然,水天相接處,一個孤獨的身影正坐在那裡。海風鼓動着他的衣服,一段段的海水拍打着他的腳踝,陸離卻像是感覺不到任何溫度,隻是一動不動地看着前方。
傅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心口處那種棉麻的痛意又升了起來。
他緩慢地走了過去。
從他的視角剛好看到陸離唇角的淤血,還有大大小小數不盡的青紫,甚至完好的皮膚都看不到一點。
傅生看着傷口,從心底倏然升起濃重的戾氣。
這一個月,陸離身上的傷剛剛養好,如今又變成了這樣。
“是他打的?”傅生黑着眸子問。
陸離對于傅生的到來沒有一點驚訝:“你要的東西不是都拿到了,還來找我做什麼。”
傅生緩慢地俯下身子,看着他臉上的傷口:“疼嗎?”
怎麼可能不疼。
傅生也知道自己問了一句廢話,但他不知道要對自己說什麼。
“傅生,”陸離平靜地開口,這是他第一次喊這個人的名字,“我媽媽——不要我了。”
他打了趙國強,蘇梅不要他了,他隻是打了趙國強,他媽媽就不要他了。
明明是平靜的一句話,沒有任何的情緒起伏,傅生卻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少年的自己,難過地讓人胸口發酸。
他看着人,像是給陸離聽的,又像是給自己聽的,他說:“不要就不要。”
陸離眼眸低垂,看着自己的手上的傷:“沒有人要我了。我沒家了。”
明明陸離的聲音和平時一樣,很冷也很平靜,但傅生卻在裡面聽出了一絲委屈。
他的出生就是錯的,從生下來開始,就像是被随意丢棄的垃圾,輾轉在各個親戚手中,但是他性格又不讨喜,最後隻能丢回了蘇梅手裡。
他的親生母親也不喜歡他,陸離怕唯一的親人再把他丢了,才六歲的他隻能緊緊地拽着蘇梅的衣服,寸步不離地跟着,個字不高,抓不到衣角,就隻能抓着蘇梅膝蓋的裙邊。
但現在,蘇梅也不要他了。
傅生緊緊地捏着手中的玉墜,十幾年的僞裝在這一刻潰不成軍。
無論是冷血還是殘忍,最終敗都給了自己。
好半晌,他擡手,将手中的玉墜又帶回了陸離脖子上,低聲緩慢地說:“以後願不願意跟着我,我給你一個家。”
傅生在這一刻才知道那細密的痛意就是心疼的滋味。
其實在巷子裡看到陸離的第一眼,他就已經做不到像對旁人那樣冷眼旁觀了。
沒有人要他,他要。
他會把這些年虧欠的,都還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