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迎上來：“兩位客官，可要在大堂用飯？”

盛黎目光在淩宿野臉上一掃，便知道他的意思，說：“不用，我們要一間上房，做些熱湯好菜，送去房裡。”

“好嘞！客官請跟我來。”

小二前面帶路，淩宿野不用盛黎攙扶，步伐平穩，一級級踩上木階，竟不像是眼瞎之人。

甫一上樓，原本安靜的大堂立刻陷入喧嘩。

“怎麼可能！”

“他分明是個瞎的，怎麼能走路這麼穩？”

“難不成他在裝瞎？”

“可是他眼睛是閉着的！”

有練家子已經注意到淩宿野的每一步幾乎都落在帶路小二所踩過的地方，他們低聲交流情報：“剛到的這個‘石奴’似乎能聽聲辯位，應當是極有天賦。”

‘石奴’便是上流的權貴對這些從小刺瞎自己隻為辨别石頭裡是否有玉的人的蔑稱。

他們再怎麼能‘摸石鑒玉’，在權貴眼中，也隻是奴才一個。

“要不将他收在麾下？”同伴跟他商量。

“行，咱們過一會兒等小二下來，詢問這人住處，然後悄悄上樓，跟他道明身份——咱們是滁州葉家的人，他斷然不會拒絕。”

此回賭石大比，不僅是比試個人分辨石頭的能力，背後更是滁州三大家族葉、周、田三姓的較量。

周、田兩家是滁州的老牌世家，他們從小培養‘石奴’，買回來一堆小孩，全都戳瞎，然後依次層層選拔。

唯獨葉家沒有什麼根基，隻是老太爺運氣好，上山砍柴結果卻發現一座玉礦，一下便發了家。

老太爺本就是貧家出身，覺得‘石奴’一事太過殘忍，于是自家從不圈養‘石奴’。

因此，這每十年一度的賭石大比，葉家回回墊底。今年已是第六回比試。

周、田兩家買通太守，今年多訂了個規矩——墊底之家族要把一半家産分給獲勝家族。

葉家人大罵黃、田兩家鑽錢眼裡了。

但太守已經命人張榜出了告示，金口玉言，不會收回。

這便有了葉家侍衛來各個驿站尋找有能力的民間‘石奴’一事。

·

這邊葉家的侍衛還在等候時機，那邊小二将淩宿野帶上樓後，客客氣氣的為他打開房門，介紹說：“先生隻帶一個侍衛，想必是沒有家族勢力了。我們滁州，田家和周家都是頂頂好的世家，都把‘石先生’奉為座上賓。先生您一看就是有真本事的人，不妨考慮一下田家和周家。您要是考慮好了，我們掌櫃可以給您作保。”

漠北與滁州緊挨着，滁州的家族勢力鬥争，漠北淩家知道得十分清楚。

甚至，當年滁州葉家先祖之所以能守住玉石礦，還是因為跑來漠北，求了淩家先祖去保護他的緣故。

後來葉家老太爺年年都會來淩家登門拜訪，随着他年紀越來越大，不便再出門時，這個拜訪的人就成了他兒子。

淩宿野小時候見過葉家老太爺的兒子，也就是如今的葉家老爺數次。

他狀似感激道：“作保，當真？在下便先謝過小二哥了。”

小二見他答應這麼快，一時間有些卡殼，畢竟那些有真本事的人都會稍微‘恃才傲物’一下，他心裡打鼓，猜測自己這回不會遇到一個沒本事的繡花枕頭了吧？

他打着哈哈：“這個我還得問我們掌櫃嘛，先生您先考慮給，咱們明日再說，我去給您備飯。嘿嘿，備飯。”

屋裡，盛黎點燃燭火，一豆光暈下，愈發顯地淩宿野婉若天人。

淩宿野聽聞外面再無動靜後，說：“以後在人前，不要自稱盛黎。”

盛黎一愣。

淩宿野難得耐心一次：“滁州賭石大比一向會吸引來自各地的觀客，你恐怕也不想被認出是上京城的皎皎明月盛郎君吧？”

他分明是個瞎子，眼簾永遠是垂着的，可此刻他直面盛黎，居然讓盛黎有種被‘看到’的錯覺。

盛黎聽到主人口中說中‘皎皎明月’四字的時候，感覺那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他立刻抱拳颔首：“盛……是，不想被認出。”

“易容之術簡單，我給你做了一張面具，稍後幫你覆上。至于名字，你自己取一個吧。”淩宿野說。

“自己取……名？”

‘名字’二字像一根尖尖的刺，戳中盛黎心髒最柔軟的地方。他立刻想到自己的另一個名字，在他随着小姨去京城認親之前，他阿娘給他取的名字——顧宣遊。

這個名字，曾經隻有阿娘、小姨和淩家人知曉。

現在……

盛黎閉上眼睛，語氣決絕：“顧宣遊，主人，日後，再無盛黎，隻有顧宣遊。”

淩宿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