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宿野卻在這時叫住了他:“匠師。”
溫匠師停下腳步:“怎麼了?”
淩宿野半垂着眼簾,長長的睫羽遮住他暗淡無光的眼瞳,卻給人一種此刻在鄭重其事講話的錯覺。
“匠師,晚輩想問,如何‘匠己’?”
——倘若錦囊中所言為真,那他就以身體為熔爐,将自身打造為一柄武器。
畢竟敵人很有可能是上京城的王公貴族,他需得給自己多備一層後手。
溫匠師松開了鉗握顧宣遊的手,轉過身來。
淩宿野沒能看到他目光中的驚駭,卻聽到溫匠師的粗重的呼吸聲。
“你怎麼也來問這個?”
淩宿野一愣:“還有其他人問?”
溫匠師這會兒才重新仔細打量淩宿野,最後将目光落在他右邊的袖口上,那裡是芸娘所給的錦囊。
溫匠師喃喃:“難怪,難怪你知道這個——也罷,我的殘魂能保存至今,便是欠那丫頭一個天大的人情。既然你問,我便将‘匠己’之法告知于你。但我得提前說好,這一程極為難走,一個不慎,你就會神智喪失,徹底分崩瓦解;好一點便是淪為被别人操縱的提線木偶。這樣,你還願意‘匠己’?”
淩宿野眼簾全部閉合,他微微斂了下颌,開口:“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匠師。”
溫匠師冷不丁想到昨天他說的話——這個小子,三年前還是人中龍鳳,一身修為在小輩中無人能出其右,他爹娘也是一心為他,前來找我為他打造一把神兵利器。
可熟料,神兵利器早就打造好了,就連弓弦我都從最開始的牛筋、輾轉幾次換成了小龍筋,可他們家一直再沒人來。
三年後,這小子一身修為被廢,身體殘珂堆積,那雙蘊藏了星辰的眼睛還瞎了……
其中發生什麼不言而喻。
溫匠師緩聲鄭重地答應道:“好。”
他轉頭對顧宣遊說:“你在這兒等會兒,我給他講完‘匠己’就過來教你——‘匠己’這法子用嘴說起來并不難,最難的是一點一點對自己下狠手……哎,你這小子……”
溫匠師邊走邊說,他想到接下來的慘烈場面,還有曾經記載在典籍上的無數悲慘結局,都很想勸這個年僅十九歲的年輕人放棄吧。
可話到嘴邊他又說不出來了。
畢竟,他自己何嘗不是?
本該是死去一百年的人了,如今還心甘情願地被困于這狹小的古城之中,不就是為了等一個結果麼?
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想等到什麼結果。
顧宣遊聽着他們二人的談話,心中一團亂麻。
他拎得清自己的身份,隻是主人身邊的奴隸,是他用得趁手的一把刀。
——并沒有左右主人選則的權利。
等到一個時辰後,溫匠師出來,意外的發現顧宣遊還維持方才的姿勢站在原地,甚至連被他放下的手臂都分毫沒動。
“你這個娃娃,怎麼了?還不快來練符箓?”
主人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沉甸甸的砸在顧宣遊心頭,他跟着溫匠師練習筆觸時腦子都不算多清楚,隻是照貓畫虎的一頓落筆。
溫匠師見狀倒沒多說,心裡反而還頗為滿意——
淩家人他時信得過的,因此當年才想收淩宿野作為弟子。
收下顧宣遊為徒,純粹是因為他身上的石家血脈,加之自身可能沒幾年好活頭了,隻想把祖傳技藝傳承下去。
現下見顧宣遊赤子心性,心思純正,倒也起了幾分愛才之心。
于是接下來一連兩個月,都是淩宿野在學習如何‘匠己’,顧宣遊則在打造那塊從滁州城隍廟得來的靈玉。
顧宣遊一心想要打造出一份主人能用得上的東西,這些日子來學得無比認真。
加之他天性聰慧,進境可謂是一日千裡,讓溫匠師都默默的‘贊不絕口’。
——當師父的,當然不能當面誇徒弟了,隻能在心裡誇。
“這麼大一塊玉石,你片成如此多小片,到底要做什麼?”
溫匠師打造了一輩子武器,從來沒見過顧宣遊這樣去對待一塊上好材質的。
他拿起一塊玉石薄片,約莫隻有指甲蓋那麼厚:“這連光都能透出來。”
正坐在那兒切玉石的顧宣遊聽了師父的話,唇角綻出笑容:“就是為了透光。”
三年來顧宣遊一直跟淩宿野走南闖北,很難在一個地方一呆兩月,而且還同這裡的一位‘原住民’有了深入交流。
他一直緊繃的心緒放松下來,氣場變得柔和許多,甚至還因為整日學習打鐵,多了幾分少年落拓的氣質。
顧宣遊說:“師父,您等着瞧吧,我做出來的這個東西,主人肯定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