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是在後森之中用久了風雷扇的緣故,倒是将雨給逼來了,但這場雨落在如今的陸氏陰眼裡,祂隻是深感晦氣。
畢竟祂才殺了天道之子,天道這是想将祂淋成落湯雞,哪怕對祂造不成影響,也定要讓祂心情不悅。
陸氏陰微眯起眼,若是這會兒小丫頭在,還能跟祂念叨幾句這該死的雨讓祂心情好些,哼,若是小丫頭在這兒,祂還能大度些,這雨淋了便淋了。小丫頭不在,祂可不願讓這晦氣的雨沾了自己的身子,見前頭有人撐着把青色雨傘走過來,祂直接搶了去。
崔前麗:???
“哎?你?”
離了傘,崔前麗登時淋成了落湯雞,再轉過頭看,那搶了自己傘的人竟然已一瞬間到了前方盡頭的拐彎處了!
深夜見鬼了不成!
崔前麗登時面色慘白。
陸氏陰撐着傘回飯廳。
剛踏過途徑飯廳的垂拱小橋,陸氏陰便微微蹙起眉心來。
從方才開始,雨絲裡便藏着一股子血腥氣味,祂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身上帶出來的,但這會兒一聞,這血腥味兒明顯是小丫頭的。
怎會是小丫頭的血腥味,陸氏陰吸了吸鼻子,古怪得很,拐過彎擡傘沿,便見一把紅色油紙傘,男孩撐着傘站在外頭,表情傻傻的,好似看到什麼可怖的東西。
陸氏陰有些納罕,這不是小丫頭的那個寶貝弟弟麼?
叫什麼來着。
“日尋,”陸氏陰啟唇,見男孩轉過頭,好似失了魂一般愣愣看着祂,陸氏陰微歪頭,“怎得了?”
“你......!你!”崔日尋猛地大步過來,随他腳步過來,眼眶裡便溢滿了淚,崔日尋渾身發抖,“阿姐呢!我阿姐去哪兒了!她是和你一塊兒去飯廳了嗎?!我阿姐去哪了!”
“吾粗去玩了,怎的會自曉她去哪了?她竟沒在飯廳麼?還說号了要留在飯廳等着我呢。”
崔日尋雙手發顫擦着臉上的淚,嘴裡在不停的念叨着什麼,陸氏陰離近了,才聽他念,“我是男孩子,我要冷靜,我要保護姐姐,我是男孩子,我要冷靜,我要保護姐姐......”
陸氏陰微微皺起眉來。
“阿姐去飯廳之前,說要先淨身,我便先去了飯廳,出去的時候還遇見你坐在金魚池旁邊,”他滿臉淚,聲音發顫複述給自己聽,“對,然後我去了飯廳,用飯,本想等阿姐過來,但左等右等也沒等到阿姐,反倒等到了四姐姐,我被四姐姐數落的受不了便先繞小路回去,我回去之後便沒見阿姐,想來阿姐定是走大路去飯廳了,我便一直留在青羽堂等着,直到天黑了也沒聽見阿姐回來,不放心便來了飯廳,然後......”
他話語猛地止住,一隻手用力垂着自己的額頭,“對,然後,然後飯廳裡全都是血,我要告訴父親大人才行,對,告訴父親大人,阿姐不見了,大家要一起去找阿姐才行!”
“慢着。”
崔日尋後衣領忽然被抓住,男孩急的雙手雙腳直撲騰,崩潰喊叫,“松開我!你松開我啊!我要去找父親大人!父親大人!阿姐!我的阿姐!”
“煩仍的湊小子!”陸氏陰直接劈了一記手刀打上男孩後頸,男孩腿腳撲騰兩下,含淚的眼便閉上了。
“阿姐......”
他嗚咽着,陸氏陰左右望望,拎着人擡步進了飯廳,果然如這男孩所說,飯廳裡頭全都是血,這些血沾滿了崔月吟的氣味。
“出來。”
随祂話落,地面濃霧陡然升起,一尾黑到發紫的巨蛇蠕動着尾巴出現,陸氏陰将崔日尋扔到蛇背上,“注膩點,别把這小子吃了,把他送回家去。”
巨蛇睜着比成人拳頭還要大的黑色眼珠轉了個頭,想了想,從嘴裡猛地吐出個血腥肉塊來。
“這什麼?”
巨蛇吐信,陸氏陰将肉塊撿起來,是一顆心髒,讓大蛇含着,保存的很好。
“這誰的?特膩為吾剩下的?”
巨蛇點了下頭,陸氏陰拎着這顆心髒掂量兩下,捏着塞進嘴裡,吃着吃着祂便皺起眉頭來。
“這不是那湊小子的?!剛讓你吃了的湊小子的!”
巨蛇又點了點蛇腦袋。
陸氏陰險些沒被氣死!
“蠢蛇!這湊小子喜歡小丫頭!吾吃了他的星髒!不是也要對小丫頭多出幾分感情來了嗎?!”
大蛇明顯沒想到還有這一層,因陸氏陰自身感情薄弱,吃人一向喜愛吃沾染世間八苦的人類,吃了之後,人的情緒容納進來,陸氏陰便可在完全吸收之前感受人的情緒幾日。明明是這樣的道理!可小丫頭如今下落不明!祂明明不想管!偏偏那臭小子對小丫頭求不得,又沾上了個愛别離,死的時候都心心念念着小丫頭!陸氏陰現在吃了他的心髒,明明不想管也放不下小丫頭了!
“蠢蛇!你這隻蠢蛇!”陸氏陰擡手便扇了巨蛇幾個大嘴巴子!
巨蛇被祂扇的迷迷糊糊,明明那顆心髒也是自己好不容易從同伴的嘴裡搶過來想獻給山神大人的,一時之間巨蛇十分傷心,恨不得原地大哭一場,垂着腦袋馱着孩子便消失在迷霧之中。
陸氏陰腦門全都是汗,可惜人死了便死了,雖是有幾分可惜,但若不是吃了心髒,陸氏陰本還想去尋她一尋,畢竟之前答應過了,祂得讓小丫頭活着。如今情緒不是自己的,陸氏陰才不去尋她!既然這顆被自己吃了的心髒這麼想見一回小丫頭!祂便将小丫頭的魂給招來便是!反正如今祂也聞不着小丫頭的味兒!怕是早已經死了!
陸氏陰一想,從屋裡抓了一把蠟燭,登時跑了出去,外頭還在下雨,曲池遊廊間空無一人,陸氏陰沖蠟燭吐出口氣,四面雨聲忽止,“吾以供香喚崔月吟魂魄歸來!待供香燃盡,便送其歸去。”
話落,祂盯着紅燭,燭芯兩下跳躍,登時火光竄出,陸氏陰再擡頭,便見大霧之中多出一道如霧般的女子身影,她往對面走,陸氏陰瞧見那道影子,身微頓,腳步跟着過去。
“月吟。”
霧中影子停住腳步,她轉過身,陸氏陰第一眼便瞧見她肚子上染開的紅色,像一朵彼岸花般橫旦在衣服上。
她面色煞白,雙眼視線有些空洞,停留在原地,好似随時會被雨水淋到消失不見,陸氏陰捧着蠟燭,“月吟,過來。”
她幾步過來,無知無覺的樣子,“你也吃完飯了?”
陸氏陰知道,有一類人,恐怕是因死的太過痛苦,再回憶一次便會神魂俱滅,所以招來的魂也并無死時記憶。
總之,讓這顆心髒最後見一面小丫頭便足夠了。
“嗯。”
陸氏陰落下眼皮,望着跳動的燭火,一隻手忽然橫旦過來,陸氏陰側頭,小丫頭站在祂旁邊,那張煞白的面孔上綻放着清淺的笑容。
陸氏陰忽然覺得,她這張煞白的面孔看上去極為礙眼。
“作甚?”
“陸氏陰,和我牽着手吧?牽着我的手吧?”她對祂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自己一個人感覺好害怕,哪怕你走在我旁邊也害怕,總覺得你一會兒就會不在了,陸氏陰,你牽着我的手行嗎?”
陸氏陰牽過她的手。
涼嗎?祂感覺不到,可能是冰涼的,因為不再像曾經那般溫熱了。
她在祂身側淺淺笑起來。
蠢丫頭,都死了,還在這兒笑呢。
也不知是死在誰手中了,雖救不了小丫頭,但為小丫頭報仇雪恨祂還是願意做的。
“哼,小丫頭,還不對吾道謝。”
“我跟你牽個手,我是女孩,明顯是你占了便宜啊,我還要跟你道謝?”她明顯誤會了。
“牽了你的手也該是你對吾道謝。”陸氏陰用一隻眼睛瞧着她,“你這醜丫頭,竟還覺得是吾占了你的便宜?”
她點頭,“可不是?”
“你是沒見過吾真實的樣子,”陸氏陰瞪她,“你若真見過了,才說不出這種蠢話。”
“我确實還沒見過呢,我能見見嗎?”
“那自然不能了。”
“好可惜啊,”她望着前方,“不知為何,總有一種這會兒不看了,之後便再也望不到了的感覺。”
陸氏陰聽她這話,心裡頭莫名不舒服。
“陸氏陰啊——”她看着祂,定定盯着祂,陸氏陰心裡有些怪異,祂側頭望手裡的燭火,這便快要燃盡了,崔月吟沉吟着,“對了,你的嘴怎麼樣了?”
“什麼?”
“今日聽你說話還可奇怪呢,”她的手過來,“讓我看看,怎麼樣了?”
陸氏陰往後頭躲,“你沒别的事兒了?沒别的事兒想做,沒别的人想見的了?”
她停下動作,望向前方,想了想。
“我總感覺有些奇怪,”崔月吟說,“我是又死了嗎?”
“嗯。”
這類忘卻一切的怨靈會回憶起自己已死的事實,其實少之又少,陸氏陰盯着她,見她眼落淚。
“這樣啊,難怪從方才開始我就覺得不知道有哪裡怪怪的,身體輕飄飄的,原來是我又死了,我真沒用啊,”她眨了眨眼,有眼淚從眼眶裡冒出來,流下來,她手指頭擦着臉,“怎麼我總是死呢,我太沒用了,難怪大家,就連我媽媽都不喜歡我,因為我太沒用了,到這個世界也死了,這下我也不能再重來了。”
她轉過頭。
“陸氏陰,我沒有想要見的人了,也沒有想要做的事了,也就是日尋讓我有些擔心,但我也不算是他的親姐姐,說這個你也聽不懂吧,對不起,但我做好了眼前的事便好了!你的嘴怎麼樣了?我其實今天早上還給你拿了藥放進兜裡沒給你呢,我一直惦記着這件事,給你,陸氏陰。”
她從衣襟裡摸出一個小巧的藥膏盒遞給祂。
陸氏陰視線凝固,片晌,才從她手中接過藥膏盒。
手中陰蠟燃盡,女子忽然好似煙霧般散去,她維持着面龐流淚手遞藥膏的模樣,清淺的消散在深夜雨中。
陸氏陰低頭,兩人相牽的手中此時什麼也不見了,隻還剩下手心裡那盒藥膏,不知緣由,竟帶着一縷令人留戀的溫度。
好狡猾的丫頭。
她若是說自己心不甘情不願,求着祂給她報仇雪恨,追問自己究竟是如何死的,陸氏陰一定還能被她給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