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她什麼也沒問。
還留下了個破藥膏來。
陸氏陰微眯眼，擡手便想将手裡的藥給砸了，偏偏又沒動下手。
從方才便有些怪異。
祂吃陸緣崎心髒的時候便沒覺得餓，還覺得飽，若不是心髒難得，還是那大蠢蛇專程送來的，祂恐怕都懶得吃了，明明祂這也餓了好些日子了。
陸氏陰皺起眉頭來，忽然擡步輕巧飛到空中，直往後山的方向去了。
一進後森，陸氏陰便因此地磅礴的靈氣怔愣幾秒，這靈氣明顯不止那臭小子一個人的，陸氏陰往貢堂去，便見門口地上拖着好幾道血痕，貢堂裡負責擡貢品的蛇有點兒眼瞎，還漏了幾縷帶着頭皮的頭發扔在地上。
“壞了！月吟！你讓吾給吃了！”
陸氏陰急忙進去，便見貢台桌上已經拿盤子擺好了新鮮肉塊兒，内髒是内髒，大腸是大腸，腦袋是腦袋，眼球是眼球......大蛇都已經将人給剁了分好了！
“蠢蛇！一群蠢蛇！”
陸氏陰将盤子裡的肉一塊塊堆到一起，壞了，完了！小丫頭居然是成了貢品讓祂給吃了！這貢台便是祂的胃！這會兒祂都把小丫頭的腦袋啃了一大半了！
這會兒一摸血，祂也知道了，小丫頭是讓巫祝給殺了大卸八塊的，不行啊，小丫頭哪能這樣死啊！這樣死了可不成啊！哪怕是祂都覺得這樣可太沒意思了！
“不成啊，這樣吧！那吾便把月吟給吃了吧！人死不能複生！那月吟往後不做人了便是！做僵屍！做鬼！怎麼着也得活着！這樣死了那可就沒意思了！”
想明白了，陸氏陰将盤子裡的肉一點點全都塞進了嘴裡。
*
崔月吟迷迷糊糊的，感覺自己去了個地方。
黑咕隆咚，兩側有盞盞鬼火搖曳，她渾渾噩噩，跟着前頭的隊伍一步步往前走。
正踏出兩步，忽然脖子上像是憑空系上了什麼，勒着她往後頭退，崔月吟撓了撓脖子，什麼也沒撓着啊，她再擡頭，前頭排隊的人們也不排了，兩側穿着黑白衣裳的人們過來，“你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她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崔月吟撓着脖子，問了句，“這兒是哪兒啊？”
“這裡是我們老爺掌管的陰曹地府啊！”有人一掃拂塵，“你怎麼回事！沒死透啊？！”
“不能吧？好像死透了啊，”崔月吟抓着脖子，“額！我又要死了！救命啊！勒死我了啊！救命啊！”
“怎麼回事啊！你是怎麼回事啊！”兩個鬼差圍在她身邊咋咋呼呼的，“你沒死透吧！”
“不能吧！我好像死的透透的了啊！就是一想我自己是怎麼死的我腦袋就疼！我想不起來！但我好像是死透了的！我還死了兩次了！救命啊！勒死我了啊！救命啊！我喘不上氣！額！喘不上氣了！救命啊！”
她雙腳不斷撲騰着，穿黑衣裳的鬼差打了一巴掌穿白衣服的鬼差，“你！快去拿簿子瞧瞧！别是把活人勾來了！”
“不能吧！”白鬼差說着，着急忙慌往裡頭跑去。
“你怎麼樣啊？小姑娘？你怎麼樣啊？”
“疼啊！疼死了啊！”崔月吟不撓脖子了，改撓大腿，“疼啊！疼死我了！救命啊！快救救我啊！疼死我了！啊啊啊啊啊啊！疼死我了！媽媽！救命啊！”
“怎麼回事兒啊？！哪疼啊！”
“全身疼！全身都疼！眼珠子也疼！疼死我了啊！”崔月吟流着眼淚，“疼死我了！好像有人在吃我！吃我的耳朵！把我生生給吃了！”
“啊？”
“大哥！我找着了！簿子我找着了！她叫什麼啊！”
“哎你——”
黑鬼差轉過頭去看石墩，再望，這石墩上頭哪還有人在！
又是，山神宮貢堂。
崔月吟環視左右，煙霧四散，燈籠燃亮，上次來時還滿當當的貢台上如今空空如也，沒人喊她，但她腳步下意識開了左側推拉門，往前走，剛踏步，她便低下頭。
她沒穿鞋。
也不知鞋子是丢到哪兒去了，身上隻剩下一件單薄的裡衣，崔月吟擡步往前，這次她沒有跑，因為她沒有感覺到如上次一般的恐懼，反倒感到了一種安心的感覺。
是的，在山神貢堂中，她心中竟然有一種十分安心的感覺，再晃神，周圍忽然冒出一陣人聲，崔月吟愣愣轉過頭，眼前的景象成了過年期間老家舉辦的廟會。
又好像有些不同，老家已經好多年未曾舉辦過這樣熱鬧的廟會了。深夜，周圍燈火通明，人潮擁擠間，崔月吟抱緊了懷裡裝着小食的塑料袋子，沒預料手裡提着的燈籠被人潮擠得搖搖晃晃，崔月吟“哎呀”一聲，正要将燈籠也抱進自己懷中護着，手臂便被一隻冰涼的手自旁側拉住了。
“怎的總要挑人多的地方走？”
少年的聲音有些怨怪，崔月吟愣愣看着祂，少年面龐被白霧遮擋，祂微垂下頭看她，掃在肩膀上的短發也落了下來。
陸氏陰。
是了，剛過完年，她和陸氏陰一道來參加廟會了。
“有些走神了。”
崔月吟說着，少年徑直牽過她的手，“這可走神不得啊，一會兒不是要人潮将你沖散了？”
說的也是，不能跟着那群人走，走了便回不來了。
哎？回不來了？
“月吟？”
“啊！沒事。”
崔月吟笑了笑，好怪啊，周圍的人還在與她擦肩而過，碰不着陸氏陰，隻一直試圖碰觸她一個人，稍有不留意崔月吟便會被人潮擠走的感覺，陸氏陰像是皺了皺眉心，“月吟，随吾來。”
“啊，哦！”
崔月吟被祂牽住手，徑直往對面空蕩的黑暗中跑去，随她們腳步往旁側跑去，周圍所有擁擠的人群都轉過了頭，伸出手尖叫着想要來抓她。
“别回頭！”陸氏陰喊住她，“盯看着吾一個！往前跑！”
崔月吟忙點頭，她有一種感覺，現下一定要聽陸氏陰的話，她定定盯着陸氏陰的後腦勺，兩人相牽的手都不再是陸氏陰用力，而是崔月吟好似抓着救命稻草般緊緊攥着陸氏陰的手。
她們跑啊，跑啊，直到躲進一串低矮的牆裡，陸氏陰帶着她蹲下來，崔月吟跑的呼哧帶喘，她擡手撫摸着自己的心口，感受到跳躍的心髒，她竟感到十分不可思議，便覺少年過來，祂的手壓在她膝蓋上，探過身往牆外的方向看。
“陸氏陰——”
她剛話落，便被陸氏陰擡手捂住唇，少年用氣聲道，“小聲點！”
崔月吟見祂這幅好似演諜戰片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
“為何笑？怪丫頭。”陸氏陰盯着她，忽然擡手掐住崔月吟的臉。
崔月吟愣愣看着祂，隔着一層白霧，她竟感覺自己看到了陸氏陰的雙眼。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内勾外翹的，眼瞳似墨汁傾灑般黑的極為透徹，眼尾好像藏着鈎子，長翹的輪廓，崔月吟也曾見過有着這樣輪廓的雙眼，卻生了雙小眼睛，白毀了這樣漂亮的輪廓，但祂不同，眼睛還大。祂定定盯着她，“不過，還是這幅蠢樣子最适合你。”
“你的眼睛，”崔月吟愣愣捧住祂的臉，陸氏陰微微蹙起眉，有些不大樂意被她碰的樣子，崔月吟都有些不高興了，長這麼大沒誰嫌棄過她，就這個陸氏陰，她偏要捧着他，無知無覺似的盯着，“你的眼睛是怎麼了？我方才好像瞧見你的眼睛了，還有你的嘴——”崔月吟一摸，竟真的摸到了嘴唇的觸感，正吃驚，便被少年擡手擋住。
祂不讓她摸。
“死丫頭，你總是色眯眯的！”
“啊？誰啊！”崔月吟鬧了個大紅臉，“你罵誰呢你！”
陸氏陰揣着手，也不說話，隻一股視線過來，崔月吟臉熱得不行，色？她色？崔月吟不認，“我就是覺得有點兒奇怪，”她嘟囔，“怎麼忽然能看見了，明明之前都看不見的。”
“此間黃泉，到了黃泉投胎路，自然是要全衣冠，補肉身的了，你方才看到的怕是黃泉為吾補的肉身。”
“啊？你死了？”
“你死了！蠢丫頭！”
“啊？！”崔月吟驚呼，又被陸氏陰及時捂住嘴，祂不放心的樣子，忽然将她整個人攬進懷裡，崔月吟後背靠着祂的胸口，縮成一小團被他捂着嘴，心跳的震耳欲聾。
色，她可能大概也許好像是有些色？
“哼，如此模樣倒也算有幾分可愛，”
祂的聲音散在她耳廓，崔月吟縮緊身子，聽祂聲音繼續，“小丫頭，你要成小僵屍了，你樂意嗎？”
成小僵屍？崔月吟感覺能理解，又不能理解，她隐隐能明白陸氏陰說她死了，她好像确實死了，但死去的記憶就好像多日前做的一場大夢，并不太真切，如今告訴她其實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太怪了。
“什麼意思？”崔月吟小聲問，“還有外面那些人們，他們都是誰啊？”
“是找你的鬼差啊，”陸氏陰探過頭，隔着一層霧，祂好像在看着她，“雖吾已追你到黃泉，但吾也不喜強迫他人所願，尤其是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月吟，你還願複活麼？你若願複活，吾便将你從那些鬼差的手中搶過來。”
複活？她還可以複活？
“願意！我願意的！”根本不用想，什麼都不用想！她不想死！不管怎麼樣她都不想死！她還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沒有吃到，還有好多好多的地方沒有去過，她和媽媽關系不好但是也相依為命了很多年，她一聲不吭的死了留下媽媽一個人她該怎麼活？而且她的小貓還在她現實的家裡等着她呢！
像是沒想到她會應得這麼快，陸氏陰微愣，忽然低聲笑起來。
祂額頭抵在她肩頭，笑的聲音十分低且輕，崔月吟蜷縮着手指頭，不自在，有些不自在，她看着放在地上用塑料袋裝着的蛋烘糕，那群鬼差好像是想降低她的警戒心，特意制造出她老家廟會的樣子，就連她手裡拎着的也是她逛廟會時最喜歡吃的小食，其實到了古代之後，她覺得自己已經有好久沒吃過一口甜食了。
這樣一想，塑料袋裡蛋烘糕的香味猛地迸發而出，崔月吟口齒生津，忍不住打開了塑料袋子，指尖正捏起一塊松軟的蛋烘糕，忽然自身後傳來一道冷漠的男聲。
“你要作甚。”
崔月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