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個時辰後,百官及诰命女眷獻禮祝壽完畢,随着鳳甯宮掌事宮女恭請入座的聲兒,衆人入席共慶生辰宴。
男女分席而坐,宣德侯傅敬雖然二品加身,但是傅惜筠等未曾有诰命在身,便也隻是坐在二排開外。
傅惜筠難得穿次隆重華貴的補服,外頭罩着的圓領衫雖寬松,但裡頭交襟高高豎起的衣領幾乎要将她纖細的脖頸勒斷,為着下身滿地金的裙門不亂,她不敢邁開步子走,坐也坐得難受。
傅皇後身旁的宋硯從傅惜筠甫一進殿,目光就關照着她,如今看她意興闌珊,沒有多大的胃口的模樣,想着是殿裡人多繁雜,她應是覺着不涼快了。
宋硯連忙喚江福到身側:“給筠兒身旁的冰鑒加點兒冰,再給她送兩碗涼糕過去,她愛吃這個。”
江福小跑着離開殿内,半晌後回來手裡已經端着東西,殿中突然有了動靜,姑娘們都假意漫不經心,實際眼睛全在盯着。
而傅惜筠仍半垂着頭首,覺着胸腹被馬面一掌寬的裙帶裹得喘不過氣,遂直至江福湊到眼前才發覺來人。
傅惜筠驚異地擡高彎眉:“江公公何事?”
江福點頭哈腰:“這是殿下特意關照姑娘的。”
說完,便命人将幾碟淋着糖水,看着就白潤細滑的涼糕放在她的桌案上。
殿中的宋硯瞧着,傅惜筠擡起了滿面珍珠花钿妝的小臉,精緻的眉眼中有些受寵若驚,心想着他這般專誠相待,她也并非不會動容。
而傅惜筠,霎時間成了全宴席的焦點,清透的雪膚又白上了幾分,心底也泛上些涼意。
宋硯在這種場合給她送東西,讓其他人怎麼想,她方才還駁斥着李氏的話,如今又被宋硯打臉。
看來前些時日她在繁錦樓與宋硯說的話,那些婉拒他的肺腑之言,全被他當成耳旁風了。
側頭瞧着殿上的傅皇後,也是一臉欣慰地看着她這處。
經這麼一遭,太子妃之位可就真的要與她捆綁在一起了,與前世一般。
她扶着手臂上的傷,真想心一橫撕下紗布以示衆人,不過是破罐子破摔。
可是她不能,這樣的場合如若殿前失儀定會連累家人。
她生忍着心下的不悅,用着微微高昂的聲量,對着江福,實際上卻是對着衆女眷道:“殿下竟還特意關照我們三姐妹,真是有心了。”
聞言,江福默默地起了疑慮的神情,溫娴端莊的傅家大姑娘倒還是個豁達大度的,然而這幾蝶涼糕确是是給她一人的。
江福碎碎念,意要解釋,話剛到嘴邊卻被傅惜筠打斷:“勞煩江公公替我們三姐妹好生謝過太子殿下。”
江福看了她一眼,随即恭敬地回道:“姑娘客氣了,奴才這就帶話兒回去。”
這話一落,緊挨着傅惜筠就坐的傅若彤,眼中的不忿更甚。
旁的人也許不知,可是宣德侯府裡的人哪個不曉得傅惜筠愛吃蜀地涼糕,竟然還扯上她們來誇耀自己。
傅若彤輕順着稍散亂的發髻,捏着手裡的東西,終于起身緩步離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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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皇後的生辰宴,各女眷的桌案上皆是裝點精緻的菜肴,統共三個玉盤裝着鮮嫩硬菜,旁的還有十道爽口小菜。
單是案頭擺放的酒杯就不下五壺,聽說是各宮娘娘敬賀的壽星酒。
傅惜筠被裙裝束縛得沒有什麼胃口,隻将将賞味了些醒神的涼菜,宋硯送過來的涼糕她倒是想吃,可是她怕引得他誤會,便還是忍住沒碰。
席間,姑娘們都因着适才的事,在高談闊論,說話途中時不時地還要停下沖她瞟一眼,生怕她不知道她們在數落她似的。
有一人還刻意提高了聲,故意說與她聽道:“我看啊咱們是不用預備着進宮選妃了,有人都已經平步青雲了,還有咱們什麼事兒。”
傅惜筠耳朵不聾,自是聽見了這句話,她卻不想理會,隻專注地攪着案上的清粥。
不多時,傅恬瑩手持着一碗酒興匆匆地跑過來,俯在她的耳側輕聲道:“大姐姐,我得了一碗荔枝釀的果酒,拿來給你嘗嘗。”
話落,傅惜筠笑着将手中的瓷勺擱置清粥碗邊。
“荔枝?你知道荔枝有多難得嗎?真有它釀的酒,也斷不是我們能喝上的,你别被人诓騙了。”
“就是荔枝,我喝過一小口,回味的時候滿嘴的荔枝清甜,就跟上次太子表哥送給你的一樣。”
眼下傅惜筠已然覺察出來這酒的不對勁之處。
她兀自接過傅恬瑩手中的瓷碗,垂眸掃了一眼碗底,些許的白色藥末子都還沒有完全融化進酒裡,如此看想要陷害她的竟還是個生手,這麼容易露餡的點兒都沒防着。
“這酒是誰給你的?”
“太子表哥給的,我與彤姐姐在外頭先喝過了,她讓我趕緊拿着來給你品嘗品嘗,說是隻有這一碗了。估計也是托姐姐的福,太子表哥才分了我和彤姐姐一碗。”
傅惜筠方還在前世之時,便與傅若彤很不對付,但是兩人互相看不過,卻也沒有撕破臉給對方使過絆子。
隻有在前世進宮參選的前一夜,傅若彤妄圖在酒中下媚藥以陷害她與人有私。
如今想來,今世的許多事情發生了改變,就連傅若彤陷害她的時辰也提前了。
傅惜筠握着酒杯問道:“外頭的男客散了嗎?”
傅恬瑩搖搖頭:“沒呢,太子表哥還在外頭應酬,内閣的群輔們也都還在,那些小官兒哪裡敢先走。”
聞言,傅惜筠心底莫名起了淡淡的煩躁,眼前恍惚着,竟還掠過了宴淮高大峻挺的背影。
他叫她不要愈矩,可今夜她偏要。
隻是這一回,不知道他還會不會給她冰冷的臉色看。
垂眸看着荔枝酒莞爾一笑,傅惜筠舉起酒杯一飲而下,清香甜潤卻不膩人,确實是荔枝味的。
傅恬瑩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到,沒想到舉止一向溫婉的長姐也有如此豪邁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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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惜筠不知這酒的藥力如何,咽下之後她的心底便不由自主地慌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