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業進入平緩期的齊木國春先生前幾年被調到養老聖地——城鄉結合編輯部去了,說好聽點工作環境優美、空氣清新,生活成本還低,說不好聽點就是夕陽紅老年活動中心,人均年齡六十五歲。
為此,齊木國春陳情十五次,聲淚涕下地請求不要讓他離開。
他兒子就很不以為然,用他那“不孝子”的話來說,就憑他爸那基本屬于癌症晚期的工作能力,舔鞋能舔到職業生涯壽終就寝,已經算是技藝高超,過人一等了,應該知足才是。
五十歲的男人眼淚濤濤如水,哭得比夏上五個月的時候還慘:“才不是這樣的呢,小楠根本不不了解工作所帶來的充實感和滿足感,沒有工作的人生是單調重複的,那還有什麼意思!”
一副離了兒子(其實是超能力)和工作(其實是鞋)就活不下去的悲慘模樣。
然而和久留美女士在鄉下老宅待了不過一周——
再見到時,國春先生精神煥發,仿佛重返三十歲,微笑着給夏上展示居委會的編舞,“小夏你看,跟着灰呂奶奶一起,舞麻将的節奏不要亂……退休真好,太快樂了太快樂了。”然後在夏上天真無邪的詢問中,繼續保持微笑,“工作是什麼東西,趕快去死吧。”
——就這樣心安理得地正式開始了他的養老生活。
今天也是美好一天的國春先生哼着歌快樂搓澡,手一伸,卻沒有在熟悉的位置摸到毛巾,他這才想起自己白天拿到陽台去曬,似乎還沒有收回來。
手忙腳亂地拉開推拉門,“不好意思啊,媽媽能幫爸爸拿——卧槽!”
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影吓得他老人家畫風都快突破次元了,心跳直接奔上一百二,得虧多年練就的肌肉記憶戰勝了近視,這才沒撅過去,“小楠????”
齊木楠雄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幹的,濕漉漉的粉毛無精打采地緊貼着皮膚,綠色的鏡片把他的眼睛擋的嚴嚴實實。
拉滿黑線的撲克臉上陰郁的能結出冰碴:「爸,我洗個澡。」
他爸盯着兒子汩汩冒血,不知道是被什麼東西咬的頭頂:“……”
是不是世界末日來臨,小楠又拯救地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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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玩笑,他可從來沒見過兒子這麼狼狽的樣子。齊木國春對着浴室的方向瘋狂咬指甲,伴随着廚房裡的磨刀聲,他猛地一拍手,“我懂了,媽媽!一定是哪裡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不是挺好的嗎爸爸,小楠去海底玩帶了好多特産回來,它們都好新鮮。雖然開門的時候确實吓了媽媽一跳,居然有條魚咬着小楠的頭!還好小楠是超能力者,不然可就死定了。”久留美笑眯眯的舉着菜刀奮力解剖一隻巨大的五彩斑斓的海星。
“魚?什麼魚?”
“當然就是爸爸坐的那條魚啦,是叫大馬林魚來着的嗎?”
“什麼?”齊木國春連忙起身想要離它遠點,但他翻了個身還是不幸的沒能離開這個橫貫客廳長達五米的東西,而整個屋子裡不是海鮮就是海鮮,大大小小的貝類鋪了一地,粗糙的表面堪比公園湖邊鋪的劣質鵝卵石,讓國春幾乎無處下腳。
偏偏他的焦慮和擔憂沒人能夠分擔,不管他說什麼,妻子都已經陷入了對接下來日子的美好想象之中,“這麼多,可以叫上全村的人一起享用了,大家都會很開心的~”
“存放需要個大點的冰櫃吧,現在電器城還營業嗎?”
“不對,冰櫃大概不夠。爸爸你說,我們要不要讓小楠先運到南極冰鎮起來,然後在院子裡挖個冰庫——”
浴室門被推開,久留美及時刹車,劈頭蓋臉就是一通關心,“水熱嗎?衣服合身不合身?那是爸爸的,你将就一下。冰箱裡有咖啡果凍你吃了再走……”
人的意志力還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某時某刻會強大到讓人難以置信,就像他溺水自救,把自己從海裡撈上來的同時還能和一群海鮮搏鬥般,過去的十幾年間他的精神高度集中,遊刃有餘的像是提前預支了後半輩子的元氣的緣故,如今到達了某個界點,再也繃不住,很快就散了。
齊木從未覺得自己有這般的疲憊,他拖着步子走向客房,「我今天睡這裡。」
“那也吃了咖啡果凍再睡……”
兩個腦袋擠在門口,透過門縫兒看兒子聞所未聞地飄上床,夢遊似的給自己蓋上被子,再有氣無力地道晚安,于是原本還算平衡的天秤瞬間向主張悲觀的那一方傾斜。
“出大事了爸爸(媽媽)!”
夫妻倆如遭雷轟,異口同聲,“小楠居然不想吃咖啡果凍,那可是限量豪華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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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上抱着一沓文件走出來的時候,一方通行坐在沙發上擦拐杖,他眼睜睜的看着男人按了個開關,看起來人畜無害頗具現代風的拐杖底部就冒出個黑乎乎的槍口。
沒有一個男生能對此免疫,他爸是個極端的例外——這個人腦袋裡隻有咖啡果凍,哦,還有工作。剛才在書房,夏上翻到他爸不少的研究資料,整張紙寫得滿滿的,隻可惜他一個字都看不懂,有土耳其語,也有阿拉伯語,還有俄文。有回和灰呂叔吃飯,對方說漏嘴,透露他爸喜歡用外語謄寫的目的是為了加密資料——誰看他的啊,夏上聽的時候就很無語,阿拉伯語和土耳其語還行,最起碼能看出區别,那俄文是個啥啊,寫一串跟糖葫蘆似的,看都懶得看。
“你自己改裝的嗎?”小朋友眼睛都亮了。
一方通行應了一聲,他把拐杖恢複原狀,“當做減少麻煩的工具很不錯。”
救下最終之作那件事後,雖然在特點的短時間内,他的戰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但電極的存在還是帶來重重麻煩,讓他在能力使用這方面不得不精打細算起來,把拐杖改造成武器用以日常防身以節約電量,算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發呆的功夫,一個沒注意,毛茸茸的腦袋就湊到自己面前。
“嗯,沒有血腥味了。”夏上嗅嗅,隻聞到家裡皂角的清香後,又退遠了來回打量。新換的白T恤挂在一方通行身上,和之前那件沒什麼區别,“衣服還挺合身的,我爸就比你高半個頭,你倆身材差不多,我就知道能穿。”
一方通行有自己在意的事,“什麼時候走?”
“就來。你再用吹風機把頭發烘烘幹。”
看着小孩又躲進房間裡,第一位再也沒耐住跟上去。
“你還要找什麼?憑我的計算力的話……”他在一間看起來應該是男主人所有,但現在亂到慘絕人寰的卧室門口駐足——夏上正賣力将一切恢複原狀。
那張與他極其相似的面容頗為窘迫,“那個,其實我隻是印象中有這麼一件衣服和你原來那身很像,但我不知道放在哪兒,所以找了好久。”
“我現在得恢複原樣,不然等我爸回來就糟糕了。”
一方通行看着眼前混亂的場景,在心裡默默給小孩的“找”框定了一個範圍——翻箱倒櫃,無所不及。他的目光百無聊賴地越過夏上的黑發,掃過碼滿了資料的龐大書櫃,最後落到牆角的辦公桌上。白色的頭發,紅色的眼睛,笑得如沐春風。
“那是你媽?”
夏上頭也沒擡,“是啊。”
這個家中很明顯沒有女主人生活的痕迹,到處都充斥着孤家寡人的氣息。根據照片拍攝的節點來看,女主人不在家生活已然有了很長一段時間。不過對于照片上這個人的去向,一方通行并沒興趣追究,他用拐杖敲敲夏上面前的地闆,“跟我也不怎麼像嘛。”
“是我認錯了,我媽也不可能是男的不是?”
“主要我現在懷疑我是大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