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元節之日,興京城西小荼山半山腰的禹王廟熱鬧非凡,廟前小販雲集,廟内遊人如織,大殿上道士們衣着統一,莊嚴地進行祭祀,以求禹王保佑,風調雨順。
順着正殿兩側的細長走廊走出來後,可見兩座對稱的高塔,高塔中間是一棵高聳的銀杏樹,據聞這樹已有千年曆史,其樹高不亞于兩側之塔。
文昔雀和她父親文徵元走到樹下,那兒已聚集了不少人,人們手裡拿着紅布條,請不遠處以香火錢換紅布條的小攤上的道士寫下心願,懸于千年銀杏樹上,阖手三拜,祈心想事成。
金燦燦地小扇葉飄落下來,文昔雀下意識地用手接住,掌心的一抹金黃顔色,看着就有股溫暖的意味,安撫着她莫名忐忑的心。
“喜鵲兒,他們到了,快跟為父來。”
文徵元在人群裡見到的教書先生陶家父子,輕喚着文昔雀一同前去相聚。
客套有禮的寒暄之後,兩位父親互相使了一個眼色,一道前往西南角的茶室叙舊,将年輕人留在了金色霞光映照,葉如黃蝶飛舞的銀杏樹前。
陶舉人局促地看了一眼身側的文昔雀,耳垂都紅了,他指了指樹前的小攤,支吾着說:“在下誠心參拜而來,略表……略表心意,捐幾錢香火錢,文姑娘……可……可有心願未成?”
文昔雀回眸,銀杏樹下紅條随風輕揚,千年之樹,凡塵不染,壽昔綿長,或許真有靈性也說不定。
她淺笑着回道:“有,我和陶舉人一同前往。”
在小道士的攤上,捐十八文錢可換一塊紅布,陶舉人直接捐了一錢銀子換了兩塊紅布,他将其中一塊遞給文昔雀,問她:“文姑娘是想自己寫,還是需要在下代勞?”
“我跟随父親學過幾年字,我自己來寫。”
文昔雀接過紅布,趁着陶舉人寫字的功夫,悄悄地捐了十八文香火錢。
“乞願父親身體康健,壽如金石。”
她虔誠地寫下的願望,希望壽昔綿長的古樹能給她父親帶來福氣。
一旁陶舉人也寫好了,他看了眼文昔雀的紅布,先是誇獎了她寫得一筆好字,孝心動人,緊接着又說:“在下身量高一些,文姑娘若是不介意,在下幫姑娘把紅布系在高枝上吧,方才小道士說,系得越高,越靈驗。”
文昔雀笑了笑,将手中的紅布交給了陶舉人。
陶舉人接過紅布,背身後,分别捏着兩條紅布的一角,将其綁在一起,然後踮起腳,盡可能地将相連的兩塊紅布系在高高的枝頭。
系好之後,他很不好意思地看枝頭的紅布,一眼又一眼,一時竟是舍不得移開視線。
紅布,紅線,應該是差不多的。
“高塔之上,景色甚好,陶舉人可願和我同往?”
“願意,當然願意,十分願意。”
兩人一前一後,徑直往高塔而去。
千年銀杏樹右前的一棵枝幹粗大的柏樹後,面沉如水的玄衣男子現身,他三步并做兩步來到樹前,擡手暴力地扯下相連的兩塊紅布。
“刺啦。”
相連之處被扯斷,青筋畢露的手背再次用力,紅布被撕成了碎片,連布上寫下的字都破裂地辨識不出來了。
“這位施主,你怎麼能破壞其他施主的乞願紅布?”
“滾。”
玄衣男子身旁的安世欽見狀,出來打和場,“小師傅别生氣,我捐一百兩,以作補償。”
小道士尚且年幼,性子有些沖,即使有了安世欽這話,臉上仍然是不忿。
安世欽觀察着玄衣男子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心道不妙,這人犯起軸來,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上次他這副神情,是他僅率三百騎孤軍沖入兩萬餘敵軍駐紮的營地,拼死怒斬敵将的時候。
那是真的拼死,身負五箭,有一箭甚至距離心口隻兩三寸,大小傷加起來有十多處,差一點就沒命了。
安世欽趕忙将小道士拉到一旁,“我再多出些香火錢,請廟中的師傅為剛才挂紅布的兩人祈福,還請小師傅别和我朋友一般見識。”
撕幾塊布是小事,再惹怒了他,他對這千年古樹動手,那就不好收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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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昔雀和陶舉人登上高塔最頂層,登高遠望,人間繁華、自然美景皆是盡收眼底,陶舉人詩興大發,正欲作詩一首,忽然被人叫走,餘下文昔雀一人憑欄賞景。
一人賞景時,她的心情反而輕松了許多。
陶舉人很好,年歲和她相當,又溫柔知禮,言行舉止都能看出他有很好的家教。
文昔雀知道,這樣好的人是她父親慎重挑選出來的,她回家之後跟她父親道一聲滿意,這親事興許能成功一半。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這都是好事一件。
可她的心裡,為什麼會空落落的,喜歡上一個溫柔有才華的人,不應該是難事的,她怎麼就做不到呢?
以這樣的心态和陶舉人來往,是否辜負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要不,她還是跟陶舉人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