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禹在櫃子裡拿了一張厚毯子,輕輕地蓋在了歇洛克·福爾摩斯的身上,細緻地、溫柔地将邊角壓在他的身下。她剛剛收手準備轉身,卻感覺到手臂被一道力量拉住。
她低頭,發現福爾摩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
他在用那雙勾人心魂的灰眼睛望着她,其中似乎有點點狡黠和振奮。
“艾德勒小姐,你中午有休息時間嗎?”
“有的。大約一個小時。”
“那足夠了。”福爾摩斯松開手,又重新閉上了眼睛,“如果方便,請務必到這裡,我想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說着,他好像很怕齊禹拒絕,又加了一句:“就在這劇院裡,不會耽擱多少時間。”
說完這句話,福爾摩斯好像立刻入睡了一樣,絲毫動靜都沒有。
——是她的錯覺嗎?
她總覺得歇洛克·福爾摩斯那句“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話裡不僅有話,還暗含着一種洶湧的情緒?
齊禹的手僵在了空中。即使過了将近一分鐘,她似乎還能感覺到手腕處殘留的溫度。
直到珍妮推門喚她,她才緩過神來。
*
這句話罕見地讓她整個上午思緒都無法安甯。
鄰近中午,最後一幕的排練剛剛結束,齊禹就匆匆下了台,和波特先生道了歉,脫離演員群衆,小跑去化妝室。
歇洛克·福爾摩斯就站在化妝室的門口,目不轉睛第看着她小跑向他。
“福爾摩斯先生!” 齊禹輕輕喘氣,“現在可以告訴我是什麼事情了吧?”
福爾摩斯神秘地笑了笑,還沒有等齊禹反應過來,就拉住了她的手。
“跟我來。”
他拉着她向樓梯口走去。
倫敦歌劇院建築設計得非常精細,外觀高聳,内部複雜。裡面彎彎繞繞的,幾乎所有的柱子和牆壁都長得一模一樣,齊禹跟在福爾摩斯後面小跑,仿佛置身于一座龐大的森林迷宮。
而福爾摩斯就像是拿着迷宮地圖在走,熟練地穿過一個又一個暗門。
她不知道他們具體在往哪兒走,隻知道他們在不斷地上台階,在往高處走。
在她微微有些喘氣的時候,他們終于在一道門前停下了腳步。
福爾摩斯動作輕緩地推開了這道鐵木門,後面竟然是一條通向歌劇院的圓屋頂的路。
這條路很窄,他們肩挨着肩,并排朝光線溢出的地方走去。
漸漸地,眼前的景色逐漸清晰,齊禹用手遮住頂頭的太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此時正值中午,三月的陽光照耀在天際,整個倫敦就像是被金匠認真雕琢的工藝品。鱗次栉比的建築在迷霧的遮掩下,朦朦胧胧的,仿佛是一座帶着金色面紗的雅典娜女神雕像。
“先生,你怎麼知道這塊場地的……簡直是太美了!”
“倫敦還沒有我不熟悉的地方。”福爾摩斯輕笑。
他紳士地讓齊禹挽住他的胳膊,帶着她在屋頂漫步,最後停在了距離欄杆最近的位置。
他們站在那裡,倫敦仿佛就在腳下②。
“福爾摩斯先生?”齊禹震撼于眼前的景色,卻對于這位先生的目的表示不解。
歇洛克·福爾摩斯并沒有解釋。他邀請齊禹和他一起坐在屋檐上,俯瞰這座城市。
他們的肩膀很自然地靠在了一起。
“還記得那個地鐵站嗎?”福爾摩斯終于開了口,他指向了正前方。
“奧爾德斯蓋特。”齊禹說,“我們前天才在那裡聽過一場音樂會。”
“是的。在那裡,我辦過最奇特的一個案子。一群想要搶銀行的家夥,借用紅發會的理由,将薩克斯·科伯格廣場一家店的老闆支走。然後,他們用十四天的時間,從老闆店下挖了一條通向銀行錢庫的地道。”
福爾摩斯娓娓講述着他偵破的案件,齊禹聽了不免驚訝得哈哈大笑。
“先生,這也行?”
“這是百分之百真實的案件。”
齊禹長歎一口氣,感慨道:“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不需要談到世界,光是我們腳下這片土地——倫敦——就有很多有趣的事情。”福爾摩斯笑了笑,又指向左方,“你看到那裡了嗎?”
齊禹微微側過頭。
“布裡克斯頓路,勞裡斯頓花園。血字的研究,一場令人傷感的謀殺案。這是我和華生醫生一起合作辦的第一起案子,案件背後的動機牽扯到了遙遠的美國猶他州。”
福爾摩斯又往上指了點。
“朗格漢旅館。四簽名,這是場争奪财産的慘案——當然,最終這一大盒财寶随着激流沉在了河底。不過,幸運的是,在這個案子中,華生遇到了他現在的妻子,曾經的瑪麗·摩斯坦小姐。”
“黃金酒館,歪嘴漢子一案。你去過這裡的,艾德勒小姐。在這場案件中,一位焦慮的妻子以為她的丈夫被拐走了,卻沒有想到他不過是在行乞。”
歇洛克·福爾摩斯手指又微微動了些,他将他在倫敦辦過的所有案件,一一向齊禹叙述着。
“還有這裡……銀色白額馬。”
“……單身貴族案。”
“希臘議員。我哥哥難得出動的案子——哦對,還沒有向你介紹麥考夫·福爾摩斯。”
……
這些故事聽起來非常的熱血,非常的傳奇。
最開始的時候,齊禹跟着福爾摩斯的思路聽得津津有味,但漸漸地,她的注意力就慢慢從案件本身分離,更加關注起了偵探先生在其中的動向。
她感覺,與其說歇洛克·福爾摩斯在向她陳述案件,不如說他是在向她緩緩地展示他的人生。
她沉浸在其中,與歇洛克·福爾摩斯一起成長。
紅發會、血字的研究、四簽名、身份案、歪嘴漢子案、藍寶石案、銀色白額馬、希臘議員……
漸漸地,她腦海裡已經逐步形成了一幅獨立的動畫。而就在這副動畫接近完善的時候,福爾摩斯先生停止了叙述。
“沒有誰比我更了解倫敦那些高級犯罪活動。”他說,“近些年來,我總感覺到那些犯罪分子背後有一股勢力③。我辦的很多案件——僞造案、搶劫案、兇殺案——實際上都在于這股勢力作對。”
“可能最初我帶來的‘破壞’并不起眼,但偵破上百起案件的影響,卻讓它很惱火。這幾年來,就像我在不斷地想要除掉這股勢力一樣,它也在不停地給我警告。”
“叫我收手?笑話。”福爾摩斯譏諷地說。
“我順藤摸瓜,發現了罪魁禍首詹姆斯·莫裡亞蒂教授——倫敦的犯罪活動中有近一半都是他組織的。”
“而他組織的犯罪活動,有近一半都是我偵破的③。”
福爾摩斯得意地笑了一聲,然後聲音突然變得低沉起來。
“但是,艾琳。”他說。
“他們一定會有實質上的行動——我對于危險有很強烈的預感。”
福爾摩斯又頓了頓,目光矍铄地俯視整個倫敦,最終回到了他旁邊的女士身上。
他注視着她如同寶石般閃爍的棕色眼睛,放慢了語速:
“很快,不,就在近兩個月——我的直覺告訴我——這股勢力就會和我正面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