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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北狄結合漢人文化推行新政,故而北狄風俗之中,也隐約能看見大齊儀制的影子。
按照北狄的習俗,比起王權和親眷,他們更敬重神明和先祖,大婚更像是一場向上天的繁複隆重的祭祀。隻是這次不同,兩國結親,且都希望極快促成此事互相安心,故而又省去了許多繁複程序看以作後補。
趙清穗需要在禮成之前完成一個小小祭典儀式,于是由一個面上紋着奇異圖案的巫祝引進了正屋之中。
隻見那個巫祝拿着一隻盛放着聖水的金碗一面振振有詞地點在趙清穗的發頂。
那是古老的北狄語言,雖然有在學,但趙清穗很多詞還不能聽太懂。
她在古籍之中,見過類似的儀式,巫祝嘴裡唱的是祝詞,聖水又有福澤之意,此舉大抵就是賜福。
末了,巫祝才替她将蓋頭放下,嘴上又說了句什麼,這回趙清穗聽懂了,是等待之意。
聽着巫祝裙擺上的鈴铛聲越來越遠,屋内終歸于平靜。她垂眸,松開交疊着的手,輕輕撫摸上了身下的大紅色床褥,嶄新、蓬松、軟綿。
她又慢慢将手收回,想起如今何時自己身處何地,又覺恍如隔世。
她的大婚之日。
卻是以一種她曾經從未想過的方式,進行着。
她以為自己就算是今日,心緒并不會有什麼起伏。
她并不在意自己将會如何,又會面臨什麼,左不過走一步看一步,能走的多遠便就多遠。
隻是到了這一刻,她其實也沒有所想的那般平靜。
因為她心中憑空生出了一種不着邊際,甚至可以謂之為荒唐的猜測。
她至今都還沒有見過宇文曜,連望對她們的态度又突然疏離起來。
她看不透宇文曜所做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但她唯一知道的是,這其間種種,必定别有所圖,但是跟出于好意,絕對沒有半點關系。
不知不覺就神遊天外,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她才開始察覺出些異樣。
距離方才那個巫祝離開到現在,她這裡也實在太安靜了,連一開始還能從外面聽到的喧嚣聲都不見了,今日賓客齊聚,卻靜到根本就不像是大喜之日的樣子。
她心裡默了幾個數,已經有些坐不住,正欲要起身查看,卻恰逢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推門而入。
“公主。”
她聞聲,掀開蓋頭的手一頓:“栖玉?”
“外面是怎麼回事?”
“方才外頭來了一批刺客,朝露叫我先進來瞧瞧公主。”栖玉道完,忙又将人的蓋頭恢複原狀:“哎哎,公主別掀呀,不吉利。”
見将一切都弄得妥妥帖帖,栖于才接着道:“公主别擔心,那些人都是沖着宇文曜去的,沒到後院裡來。”
趙清穗不在場,不知方才是個什麼狀況,眉心不由一緊:“你們都無事吧?”
栖玉見她關切,忙拍了拍自己周身:“無事無事,都好着呢。隻今日的刺客都是死士,很是難纏,也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偏選在今日,公主的大喜日子。”
栖玉咬咬牙,氣不打一處來,這北狄人還總以豪邁自居,陰險狡詐的秉性其實同大齊人也不遑多讓,如今還不知那宇文曜是個什麼情況,萬一遇刺身亡,公主又該何去何從。
“好啦好啦。”聽說都沒事,趙清穗抿抿唇,若有所思片刻,又才道:“你方才在外頭,可有見過那宇文曜?”
栖玉聽罷,想起了方才在混亂之中,連望身側的确站着一個也被喚作殿下的紅衣男子,要比連望略矮些,垂辮披發,面上胡須蓬得厲害,差點沒蓋住整張臉,隻瞧得出一副滿是兇相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個孔武有力的武夫。
聽說如今那宇文曜才不過二十四,而生得如今這幅樣貌,實在顯得有幾分少年老成。
她事事不瞞公主,既見公主問起,便就盡數和盤托出,雖知以貌取人不對,但公主分明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如此一想,心中更氣不順。
“确定是蓄了滿嘴胡須?”趙清穗又問一遍,再度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神色不禁暗了暗。
栖玉見公主主動關心,心裡不由納罕,雖也知這北狄同大齊的審美到底不同,不過若說喚作她自己還指不定如何難受,就也覺得合理。
正感歎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異動,栖玉頓時警覺,安撫狀地拍了拍趙清穗:“公主别怕,我去看看。”
趙清穗不放心又囑咐一聲,随即才将眸子垂下,若有所思地轉着手裡的钗子,心緒已經從一整日的恍惚間歸于平靜。
那些刺客會是大齊的人麼,如若不是,那在北狄,以宇文曜如今聲望,又究竟是什麼人想要其性命。
如今宇文曜是北狄日漸強盛的一張底牌,倘若他出了什麼意外,于大齊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倘若那些刺客沒有得手,她是否要添一把火。
可天一星,明吉暗兇,若星亡,天下亂。
遲疑不定間,推門聲再度傳來,卻并未有人說話,趙清穗心頭一緊,随即貫注心神側耳傾聽,那人的腳步不慢不緊,并不是栖玉。
視線隔着眼前朦胧的紅細綢,隻囫囵瞧見個越走越近的身影,很高,卻負着手不見兵器。
還沒來得及發問,隻見那人已經朝着自己伸出手來,她心裡沒底地瑟縮了一下,最後隻是蓋頭被随意挑開,那人并未碰及到她。
視線不再受阻,她瞧見了他垂在如意暗紋袖口修長的手,骨節分明,表皮上能看見青色經絡,充斥着一個成年男人力量偾張,他身上穿的不是喜服。
她愣愣,才輕擡眼,那人有一雙色淺如琥珀的眸子,濃而密的眼睫,眉宇間有種桀骜難馴的野性,淺眸若認真瞧着人的時候,總深邃又多情,挺鼻薄唇,豐姿隽爽,世無其二。
眼前的人像極了記憶中的他,可卻又不像,他五官都更冷硬鋒利,看她時,眼裡的星星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