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均側過頭來不明所以的看何小川,劉永笑呵呵地拍着何小川的背給他順氣,何小川耷着腦袋不再出聲,衆人才不再瞧他。
吉台上,太歲代管事禀告長天,燃了一支香插進爐中。不待他招手,一旁等候多時的婢女朝陶維衍呈上托盤,陶維衍看了眼太歲,太歲欣然擡了擡手,陶維衍這才取出玉如意,遞給了新嫁娘。
河西婚假事宜本沒有禱告長天的禮儀,也沒有臨别之際贈新嫁娘如意的習俗,白家祖上有一位姑奶奶,是個文物貫通的好手,對外能跟随神宗行軍打仗,鎮守三關;對内以一己之力撥亂反正,庇護神農谷一幹學子。
她出嫁時,恰逢秋收的時節,白宗主請來一位天師請示長天占蔔歲收;其母病入膏肓,喚來一個婢女捧來如意送她出嫁。
經年累月傳下來,河西有些頭臉的人家嫁女都沿用了這兩樣風俗,一來是出于對白家的尊崇,二則便是希望自己女兒能夠像那位白家姑奶奶一般萬事順遂。流傳至今,已經很少有人去追究風俗的源頭。
白家雖已滅族,但其代代相承的風俗像是一場甘霖,滋潤着幹枯的大地煥發生機,沒有一處能瞧見具象的影子,深究起來,沒有一處不是白家的影子。
李霄覺着有些好笑,他們這些人親手推倒了白家,自家嫁女取新婦竟還厚顔無恥地沿用白家的禮,滑天下之大稽。
陶維衍的衣裳叫風鼓滿袖口,右手裹着一截紗布架在胸前,一隻手拿着如意遞到李霄蓋頭下,李霄福了一福,接過了如意,然後便和一行人一起等着姜元來,夫婦兩個攜手插進一根香,再向道賀的衆人敬一壺酒,李霄便可坐進花轎離開陶府。
忽聽得耳邊有聲嬌滴滴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小姐,你得向老爺叩首拜謝生恩。”
李霄接了如意攥在手裡,半天沒個下文,躲在後頭的小丫鬟瞧得有些緊張,出聲提醒自家小姐,李霄自是聽全了小丫鬟的話,當即向後退了兩步,當着所有人的面,一扭頭轉向空空無人的方向,朝着天稽首叩拜。
座下誰不知道陶維衍為了坐穩家主位抛棄妻子,據說那位糟糠死的時候連塊像樣的棺材都沒有,他在姜家的庇護下一路官升太平,哪裡還管過自己親兒子的生死,難怪大喜之日女兒這般下他的面子。
衆人瞧了有偷偷樂的,也有繼續推杯換盞喊着張兄李兄再來一杯的,陶維衍的臉登時白了又紅,想出口教訓李霄,話到嘴邊打碎牙吞了下去,隻講出一句:“積善,你不要恨爹,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大門外一個門房高聲傳喚“姑爺到”,接着便是一連串的擊鼓聲漸漸靠近。
衆人瞧見接親的馬隊緩緩而來,這對人馬都是姜府的子弟,面孔白淨,與太歲帶的人馬擦肩而過登時便将人比了下去,以領隊的新郎官最為出挑,棗紅馬上,紅衣蹁跹,眉宇間有些陰郁,但他那雙眼生得極為風流,鳳眼微睐,宛若銀河墜長空。
林秋雨朝着接親的隊伍瞧了一眼,認出了“姜元”,登時激動得眼睛一亮,劉永和何小川怕她壞事,兩人心照不宣各自摸了吃食塞進林秋雨嘴裡。
新郎官翻身下馬抱拳拱手朝衆人道:“來的有些遲,諸位百忙之中來賀我的新喜,招待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他這樣說,隻是客套之話,大部分人都笑呵呵地沒作聲,偏席上有個不開眼的愣子嚷嚷道:“姜大公子哪裡話,能賀上姜大公子的喜事是我們多少年修來的福氣!”
按姜元的脾氣來講,一般講了客套話便不會再理會這等沒有名姓的小蝦米,但今日姜大公子不知抽的哪門子風,不僅沒像往常般冷梆梆的,反而偏頭沖那說話的人笑着道:“擡愛了,哪日這位兄台家中有喜事,我定是要賀上一賀的。”
聞言,别說鐘馗,便是太歲都沒忍住去瞧他,少爺今天是怎麼了,當初聽說要娶陶四小姐的時候險些沒把書房的瓦給掀了,又是上蒼梧山鬧,又是跑到關外逃婚,好容易請回來,怎的突然轉性了?
太歲無意瞥到了鐘馗,鐘馗的目光也正好撞上太歲,太歲還未開口,鐘馗一把将酒樽往桌上一摔,臉上的褶子都寫着嫌棄兩個字,仿佛叫太歲多瞧上兩眼便成了世上最為腌臜的人。
“姜元”大步流星已經步上吉台,陶維衍瞧着這位新姑爺,心中不僅有些納悶,怎的幾個月不見,這小子風姿更甚從前,身上怎會有種清風飛雪的氣韻。不待他開口,“姜元”已近到身前,鞠了一躬,陶維衍有些不敢受,忙托起姜元。
姜元道:“還請嶽父大人将四小姐交給小婿。”
陶維衍連聲應了,拉過李霄腕子,便将李霄的手放在姜元手心。李霄把如意往姜元手中滑了寸長,姜元識趣地牽住如意,兩人轉到香火爐前取過兩支香火。
台下林秋雨嚼着雞腿,望着台上的人嘟囔道:“都說陶家四小姐嬌滴滴的,今日一見我才知傳言不實,我瞧着她得是個有點脾氣的美人坯子,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就敢下他老爹的臉。小川哥哥,霄霄姐姐和這位四小姐比起來誰好看呀?”
林秋雨抹了把嘴角的油,想到這位四小姐的身世有些感傷,接着道:“唉,這可惜這樣一個美人,竟被她那個捧臭腳的老爹配給了姜元這王八羔子,真真是可惜了。不知道以後我老爹會把我許給誰,我哥說我練武資質不佳,我連刀都拿不穩,隻盼着以後能嫁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才好。”
劉永聽了笑起來,又給她夾了一筷子菜,道:“你還是安心吃席,你不一樣,你是我們捧在手心裡看大的寶玉,别說林大人,以後誰要是上置館來說親,别說林大人,便是我們這幾關都得叫這小子脫層皮。”
林秋雨兩隻眼滴溜轉起來,拿手肘去搗何小川,問到:“小川哥哥,你還沒告訴我霄霄姐姐什麼時候跟咱們碰頭嘞。”
方才瞥見台上站着的是李霄,何小川一條魂早就飛上了天,現下誰問他他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隻恨不能從來沒來過河西,李霄這禍殃子果真又捅了個大簍子,他叫林秋雨搗了好幾下,無奈指了指台上人,招手勾來兩人近前,小聲道:“新娘子不是陶四小姐,是李霄。”
林秋雨聞言登時伸長了脖子要去瞧李霄,讓何小川一把摁了回來,他道:“别聲張,我本來打算瞞着你們,但是仔細想了下還是告訴你們為好。霄霄能代替陶四小姐穿吉服出嫁,想必她探陶府的時候生了變故,沒辦法脫身,才想了這麼一招。太歲和鐘馗都不是好相與的人,外頭那些陰兵我瞧着不是尋常的雜魚,手裡有些真功夫,一會要是順順當當的,咱們就走,不要給你哥和霄霄添亂,萬一有變,師弟你照顧好秋雨妹子,我趁着人多接應霄霄。”
何小川說這話的時候臉色有些凝重,他是有些害怕,但是事到臨頭沒有打退堂鼓的道理,隻能硬着頭皮陪李霄把戲唱下去。林秋雨聽了摩拳擦掌,恨不能當場拔出腿肚子上的小刀化身女俠把痛打閻羅宮一幫走狗。
吉台上,姜元和李霄在太歲的授意下一齊燃了香插進了爐中,三根香煙火袅袅,有些嗆人。姜元與李霄一同轉身就要下吉台向衆人敬酒。
就在這時,人群中有人站起身喊了一嗓子“着火了!”
衆人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東南方不遠處一角火光沖天,正是陶府糧倉。
若是換做春日,火勢稍起便能叫巡防的下人發覺,現下深秋,風向朝着街尾,陶府正廳落在街頭。因這一場婚事極為重要,陶維衍将堪用的下人都抽調到□□,離□□有一條街遠的宗祠和糧倉反倒失了看守。太歲隻管婚事,哪裡在意他陶維衍祖宗牌位住的地方有沒有被人盯上。
這便叫人鑽了空子,街頭婚事吹吹打打好不熱鬧,糧倉的火眼瞧要燎到陶維衍祖宗頭上,也是好不熱鬧。
大管家喝道:“一群飯桶,都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救火!”
他還未發令,太歲已令手下人滅火。子鼠隊當着衆人的面飛檐走壁蹿了出去,李霄默默聽着聲響,大半個子鼠隊的人都被調走,等會出了陶府的門,太歲未必會跟着走,隻要半道上擒住姜元,比在這裡好脫身。
李霄這樣想着,旁邊姜元動了,朝她進了一步,姜元的影子将她整個人的影子都覆住,但是舉手投足間還是存了一些空隙,外人瞧着有些親昵,碰也沒碰到李霄一寸衣裳。
姜元伸出手替李霄理了下冠上珠花,低聲道:“我途徑黑虎崖時替姑娘采了一株綠菊,等會過了府,以後我天天給夫人簪花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