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有人傳音入室,聲若洪鐘,頗有幾分浩渺之态。羊場巷尾傳來一陣清脆的鐵環碰撞聲響,伴随着錫杖笃笃扣地聲一齊慢慢靠攏。門房瞧見不遠處的燈火中,有一老一少兩個身影相攜而來。
李霄與太歲鬥得正酣,兩個人上天遁地,刀光劍影直燎火星子。天網陣先前被李霄破開一道陣眼,喘了口氣後又有了轉圜的生機。
那子鼠隊首領是太歲心腹,無需太歲動嘴,打了手勢傳令再結新陣。一幹教徒當即神會飛快結陣,一字長蛇很快便要成型。
何小川心道萬不可讓這幫狗腿子結陣,一個太歲已是十分難以招架,再來一條大蟒蛇豈不得生吞了李霄!
何小川當即抄起一缽雞湯砸向最近的一個陰兵,那陰兵感覺一陣風襲來,回身一瞧,陶缽囫囵個整整砸在他腦袋上,頓時被燙得捂着眼睛吱哇亂叫。李霄此時接了太歲一記手刀,餘光恰好掃到此處,當時頭皮一麻。
好小子,手比我還黑。
那陰兵被燙得起了滿臉燎泡,活像隻被開水淋過的大黑耗子。陰兵首領見他已不中用,當即将他踢出隊伍,後頭陰兵自行補了他的位置。
太歲親手調出來的人自是和他同宗,舊的不中用便換新的來填。
百個不中用,還有千個好的排着隊等上陣。隻要世道一日不平,投奔閻羅宮的源頭活水永不斷。
子鼠隊長沖着何小川揮手一指,大喊一聲:“拿下那個搗亂的小子,他和這對奸夫□□是一夥人!”
那起散兵插不進李霄和太歲中間,又不敢去觸林春風的黴頭,巴不得找個軟柿子捏,得了指揮當即一擁而上要來擒何小川。
何小川狠狠跺了兩下腳,心道男子漢生于天地間,頭頂青天,腳踏黃土,豈能臨陣脫逃,便是死在這裡也絕不能叫李霄和褒圓圓那個碎嘴子瞧不起,當即壯起膽氣大吼一聲便要和散兵們動起手來。
劉永把面一蒙攔住何小川,道:“師哥,看好秋雨,我來擋這些人。”說完袖裡一轉以極其隐蔽的姿勢把何小川扯到了林秋雨面前,林秋雨撐住何小川的腰,小聲道:“小川哥别怕,我功夫可好了,我保護你。”
劉永卷起衣擺,一腳掀起一條長凳,闆凳旋起拍在了為首的一個散兵胸膛上。帶倒好幾個腦子不靈光的廢物。有那眼疾手快的一骨碌滾到一旁,劉永比他還快,從地上抄起一把刀,晃到了他跟前,用刀背将他拍暈了過去。
幾個陰兵見劉永身手沒有李霄狠戾,當下交換眼色合夥擁來砍劉永。劉永是個拳師,單打獨鬥都能和李霄過上幾招,但人一多起來難免有些捉襟見肘。他迎面接住一刀,側身一撞打飛了一個小賊,而後來的兩人一左一右沖向他,眼前架住的刀有着實有些力道,他一時半會難以抽刀脫身。
林秋雨柳眉一蹙,暗道一聲“卑鄙”,抓起一把瓜子,在何小川的掩飾下,對準那偷襲的小人彈了出去。
力道不大,不足以緻命,打到普通人身上疼個三五天則是必然。那人沒注意到何小川的動靜,在離劉永三步路的時候被彈了一腦門瓜子,頓時整個頭像是滾在了熱油裡,噼裡啪啦地疼上一回,當即扔了刀鬼哭狼嚎起來,生怕再挨上一回打。
劉永驟然一退,身前牽制他的人哪料到他陡然翻臉,沒刹住連連往前撲。劉永一個側滾,伏在地上,伸腿絆了他一腳,他應聲倒地不說,反而連累了另一位偷襲劉永的人。
那人被他身軀一絆,連人帶刀飛到了酒席座的外圍,一幹看客忍不住連連驚呼直往後退。
他跌在一雙小紅鞋前,暈暈乎乎瞧見鞋頭一橫翠枝上兩隻胖黃鹂在啄柿子。随後裙擺一蕩,小紅鞋不動聲色地踩住他的手。
林秋雨又暗自蹍了兩下,把何小川的手往前一推。
那陰兵也是賤,非要擡頭瞧是誰踩他,親自送上臉挨了何小川一道耳光,直打得他趔趄半邊身子。
整個院子亂成一鍋粥,酒席宴中在座的不是一方商賈,便是有些身份的名流,本來瞧着隻是李霄和太歲過招,衆人隔得遠倒也不害怕,眼下何小川把火勢引到了席上,座中大部分人隻會些皮毛功夫,都怕這把火燎到自己腦袋上,惜命的連忙向太歲告辭改日再賀新喜。
太歲平日裡和這些人兄友弟恭,一旦真到了緊要關頭,他把人推出去送死可是毫不猶豫。李霄和他過了好幾招都沒敗下陣來,還有一個不知來路的林春風,豈能在這個時候大開“城門”讓這幾個人鑽空子跑掉,當即分出神來下令:“關門,放出一隻蒼蠅去本尊拿你們的人頭祭天!”
太歲可不是李霄這種隻會逞強放狠話的主,笑面虎發威,一幹喽啰呼呼喝喝闩上大門守得滴水不漏,任是誰湊近了一步都得挨上一槍。
太歲說話的工夫叫李霄捕逮住,街肆打架鬥勇拼的是快狠準,高手過招凝神靜心,疾走招式不給對方留一絲縫隙。太歲的心思太雜,又要兼顧林春風那頭的動靜,又怕人群中誰暴起給林大人來上一刀,那他的日子可真就到了頭。
李霄不同,拎起刀的那一刻心中便隻有兩個心念:要不我斬下你的頭,要不我和你同歸于盡,再無第三種念頭。
李霄橫刀一揮,兇猛刀光直直劈向太歲就要把他斬成兩半,太歲被逼地連連後退一串點翻才躲開李霄的刀光。李霄乘勝追擊,舉刀便要砍他,太歲陰恻恻盯着李霄,衣袍鼓起風浪,運足内力去接李霄的刀,兩人走了十來招這才是真正的硬碰硬。
林春風眼神一冽,喊道:“劈他天門穴!”
太歲心中猛地一跳,習武之人死穴大有不同,他所習浮屠功法又極為隐秘,照理來說便是姜和用親至都未必能在短短的十幾招之内看破他的死穴,怎生這小子直接點破了他的死穴!
李霄一刀已至,根本不給太歲思慮的工夫,太歲徒手接住李霄的刀,一聲金戈巨響,悶重深厚,兩個人俱是半邊身子震得發麻。
林春風又叫道:“诶!诶!你那淬了絕世劇毒的鳳尾針呢!掏出來打他!”
兩人聞言手中都是一重,太歲兩隻眼轉的飛快,李霄扯了下唇角,對他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陡然撤了刀往太歲身後一轉,身手快得像一道紅色閃電。
太歲心道不好,反手去擋向後退滑去,袖口翻得赫赫生風要接李霄的針,一連退了十幾步都沒有接到一根針才反應過來中了計。
李霄本就不敵太歲,隻不過撐着一口氣不服輸才能與太歲走招,真要硬碰上,不消幾刻,李霄便會敗下陣來,到那時哪裡還有他們幾口喘氣的工夫。她刀刀狠戾不過是虛有其表。
林春風瞧出其中門道,兩嗓子硬是把李霄從太歲口裡刨了出來。太歲此刻動了真怒,一腳掂了掂吉台,震起幾把刀來,廣袖一揮,随後拎住一把卷了刃的刀,他道:“鐘馗,那滑頭小子就交給你解決了。”
言畢已是躍起身斬向李霄。
李霄才偷了片刻工夫喘氣,剛才的對峙震得李霄虎口裂出幾道又細又深的口子,血順着刀面往下淌,落了一片紅。停下打鬥才發覺腳步有些發軟,李霄靠着牆沒有大動作,想如何帶着衆人全身而退,誰料太歲被激怒已起了殺心,不顧衆目睽睽就要對她一個後輩動起真格來。
李霄握緊刀把,咬了咬槽牙,挺直腰闆去接太歲那一刀。
耳邊一躁聽得林春風又鬼喊鬼叫起來——“要死要死,鐘馗名噪江湖不與齊名的好漢較量,追着我一個不會功夫的後生打做什麼!别抽我鞭子,我長這麼大我爹都沒抽過我一鞭子,要是叫我爹知道了他老人家得多心疼!”
“嗳呦這位漂亮夫人讓一下,借個光!”
林春風人如其名,像是一簇風飄進了人群,捏不住,又追不上。
哪怕鐘馗再覺着太歲晦氣,但到底都是閻羅宮的兵,鐘馗揚着鞭子就要勾住林春風的腰,誰知這小子行動比李霄還快,一打旋避開鞭子,存心往人多的宴席中跑。
林春風一把推開兩個散兵,一腳踏在剛爬起來的陶維衍頭上,鑽進了一行赴宴的客人中,一個魁梧的客商迎面碰上林春風,吓得面色慘然,林春風一偏頭躲開一鞭子,竟還有閑工夫同這客商打招呼:“笑一個,人生苦短及時行樂,逃命咱們也樂呵一些。”
鐘馗的鞭子朝着林春風後腦勺追來,那胖客商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周圍女眷驚呼出聲,無一不是花容失色。
林春風側目一瞧,好,追過來就好。
他翻身越過衆人,衣袍似雨中浮萍般飄過衆人頭頂,落在了庭院大門處,一圈守門的兵丁瞧見他緊張起來長槍大刀舞成一團就要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