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闱,朝中諸事繁忙,徐缜是萬萬不能抽身的,七郎趕着忙了一日勉強擠出時間,早些歸家。
昨夜聽七夫人形容這番事,他心中總覺着哪裡不對,打定主意回家與妻子再細談一番。
回了家也是晚膳時分了,他先赴大長公主所住的東上院問過安,公主昨日憂心疲累,雖然歇了一會,到底還挂念着十七娘,精神仍不大好,淡淡與他說了兩句話,才道:“你媳婦隻怕也急壞了,你且回去陪陪她吧。”
七郎君疑惑地看向大長公主,見她閉目無言,微怔一瞬,然後馬上行禮,“兒便去,晚間再來問安,請母親保重身體。”
徐虎昶正在一旁用細布細細擦刀,聞言冷笑道:“你母親縱有安養之心,家中也有人不欲她安心。”
七郎君沉下心來,從父母房中退下。
七房屋子裡,七郎君一回來,七夫人便急匆匆迎上去拉着他道:“你怎麼回來了?”
“家中出了如此事情,我不安心,想着回來,若大嫂有什麼吩咐,我還能去辦一辦,總比見通他們能擔得起些。”七郎君見七夫人急切的樣子,皺眉,正欲言語,又咽了回去,先要進屋。
七夫人這會顧不得關注他神情如何,急忙拉他進到屋内,屏退侍從,“你可知我今日聽到了什麼?”
七郎君皺眉疑惑地看着她,“又怎麼了?”
七夫人道:“你可知我今日聽到什麼?母親竟要将家都交給大娘了!母親親口說的,這個家都是大娘和大郎的。大嫂也是心心向着女兒,隻恨不得将整個徐家都揉一揉塞進大娘的口袋裡!天下豈有這樣的事?便是大郎決意不續弦,還有其他息婦呢,怎能就将家交給大娘打理?大娘她縱然不能嫁人了,可、可也算不上實在的徐家人啊。”
七郎君急斥道:“胡說!大娘怎麼就不是徐家人了?”
二人成婚多年,感情不錯,七郎君待她一直十分有禮,七夫人哪被如此呵斥過?登時便有些委屈,揉皺了帕子,低聲道:“你兇我作甚?哪家的小娘子是一輩子在家掌管家務的?不都是許了人、成了婚,才到夫家主持中饋事務?我是一輩子低了大嫂一頭,往後若是大郎息婦掌家,我也認了,可哪有叫我再低侄女一頭的道理?”
七郎君面色沉下來,“不要讓我再聽到這話。若連自家骨肉都不是自家人,誰還是自家人?真娘就是徐家的大娘子,從前是,如今是,一輩子都是!莫說如今是大哥當家,就是往後見素當了家,就憑真娘替他養大兩個孩子,他也得敬着真娘一輩子!”
聽罷這話,七夫人還不服氣,“可、可再沒有叫在室女久久當家的道理,小輩裡又不是沒有息婦……”
“真娘是一輩子在家的,公府永遠是她的家,卻不會永遠是咱們的家。”七郎君長長歎了口氣,執起夫人的手,“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了……不要想了,素郎決意不再續弦,父親母親都已同意,六郎是大了,我也明白你在想什麼,若你此心不歇,我便立刻回了父親,咱們一房馬上分出去單過,如此,可以斷去你的念想嗎?”
“不,不要!”七夫人急忙道:“我、我以後再也不想那些事了,我、我……”
她忍不住落下淚來,用帕子拭淚,道:“你分明知道我不是惦記家業,我自然知道,這個家日後都是兄長、長嫂的,你在父親膝下居次,大兄又有能為,我怎能惦記這份家産?我也不過是想着,倘或未來由六郎息婦掌兩年家,咱們的日子也寬松些,你竟就拿這話來吓我?真是沒心的男人……”
而且她這些年看下來,很知道國公府裡掌家的風光。
單看長嫂徐大夫人就知道了,在内仆從恭敬,内外幾百人聽她調遣;外人人尊重,一是敬她郎君身在尚書省的地位與留國公府的門第,二就是敬她掌管徐氏宗族内事,力量極大,許多外人看來難如登天的事,對她來說也不過一語而已。
掌家并不隻是管些家務金錢瑣事,世家往來、宗族事務才是體面又緊要的大頭,等閑瑣碎事自有身邊得力人來打理,當家人隻需總攬而已,掌家人的位置,更象征着權利與尊榮。
她是公府的仲夫人,與長嫂不過一字之差,多年來将長嫂的風光看在眼中,如何能不心動?
七郎君注視着她,到底輕歎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拿帕子親自為她拭淚,“好了,不要哭了。你答應我,以後不要再提誰掌家的事,我便也再不提這話。我如今不過是個五品上的官,因在府裡,有父親、母親與大兄的蔭庇,咱們才有如此安穩舒适的日子。
如今大兄也有意為我謀個入吏部的實缺,有大兄在,我想再往前走兩步是不難的。你在府中,隻管孝順母親,安穩度日便是。萬事都隻管聽長嫂的,閑來與人相約賞花閑談聽曲,都很惬意。可你若再提今日之事,我立刻回了大兄,謀一外任,咱們全家赴外上任去,此後京都繁華,再與我們無關。遠離這迷人眼的權勢富貴,或許可以安心度日了?”
七夫人連忙搖頭,一疊聲地說不,七郎君才諄諄繼續道:“那便再不要說今日的話了。真娘已經命很苦了,她本是可以入東宮做太子妃的,日後母儀天下、主持宮禁都不在話下,如今隻能屈居在咱們一府上,難道還要讓她聽自家人的閑話嗎?她對你向來孝順、親近,你也要傷她的心嗎?”
七夫人聞言,滾滾落下淚來,“我并不有意要傷真娘的……我隻是心中不平,母親竟說出那樣的話。”
七郎君見她改悔,卻并未放松,而是繼續道:“你怎麼會知道這話?”
他沉沉看着七夫人,七夫人自知失言,心虛地低下頭。
七郎君面色徹底冷下來,道:“不要試圖向母親房中伸手。母親是從宮中出來的人,高宗皇帝末年,兄弟奪儲宮廷鬥亂,母親能安穩長大、出宮成婚,你不會想知道母親的手段。”
事關大長公主,七夫人也有些心虛,隻能低頭呐呐稱是,七郎君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并沒往心裡去,不禁歎了口氣,“難道你當母親不知道你的動作嗎?母親多年來禦下有方,沒人能從母親身邊打探到一點母親不願傳出的消息。你今日所聽到的,怎知不是母親想讓你聽到的?”
七夫人面色驟變,忽又聽外面有人通傳說殿下遣人來送東西,七夫人茫然地傳人進來,見到人的瞬間,卻忍不住偷觑七郎君。
七郎君便明白了,看着年歲尚輕,往日言談還略顯活潑,今日卻十分沉穩的侍女燕娘,面色柔緩一些,問:“我才從母親那回來,可是又有什麼事?”
燕娘盈盈一禮後,笑道:“隻是殿下遣我來給七夫人送件東西罷了——殿下說了,昨日家中出了如此大的事,夫人們隻怕都為此懸心,不能安歇。今日十七娘子終于安穩下來,夫人們也該得一碗安神湯喝,好生安心。又叫我告訴郎君、夫人們,不必擔心了,十七娘子已經轉好了,雖還沒轉醒,可也應快大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