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還沒來得及換下铠甲,身上帶着濃重的血腥氣,他背脊筆直地在軍帳外,卻不肯進去,看着四周如同死水般的氣氛,常風行問:“王爺,你咋不進去?”
楚昭好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似的。
距離楚昭攻打皇城已經過去了三天,這幾日厮殺争鬥無數,總算是掙得了一夕安寝,但楚昭卻半點睡意都沒有,眼睛裡全是熬出來的血絲。原本溫柔多情的眼睛在血與火的浸潤下變得凜冽寒冷,疲憊不足以壓彎他的脊梁,因此即便形容邋遢,也并不顯得憔悴。
這是楚昭第二次在這裡駐足。
江停雪從城牆上跳下來的時候,劍拔弩張的兩軍正式交鋒。楚昭從戰火中搶出了奄奄一息的江停雪,交給了随行軍醫。
城樓高聳,江停雪的血染紅了楚昭身上大片的衣物,被送回軍營後更是幾次吐血。楚昭看着一盆盆的血水從營帳中送出來,面色冷得令人心驚。但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他隻是站在那裡,冷冷地看着營帳,不肯踏入一步。
軍醫說王妃娘娘内髒破損,回天乏術。
楚昭不信,隻讓他去醫。
軍中的将士大多粗心,楚昭就讓陸循日夜守候,不得擅離一步。
他坐鎮前方,聽着将士彙報軍情,指揮若定,聽說江停雪終于脫離危險後,楚昭第二次出現在了營帳外,依舊不肯進去。
常風行搞不懂他這到底是在不在乎王妃,見他不回答便又問:“要不把小陸叫出來問問?”
但楚昭還是搖了搖頭,帶着常風行回了帥帳,重新投入到戰事中去。
攻下皇城那天江停雪醒了,楚昭沒去看,他好像已經将全部心力都放在了大業上,徹底平定皇城後就把江停雪接進了景仁宮,這一天他依舊沒出現。
陸循帶着親軍把江停雪擡進宮,這裡一切都已經布置好,點秋和惜朝也被接了過來——她們兩個身上都帶着傷,看見江停雪的時候忍不住哭了出來,惜朝更是直接跑過來,看樣子是準備直接撲到江停雪身上去。
“王妃!嗚嗚嗚……”
惜朝被一隻手穩穩地攔住,她茫然地擡起頭去看那人,有些不太确定地喊了一聲“小陸”。
陸循嗯了一聲,說:“王妃病重,不得磕碰。”
惜朝這才縮回去,說自己和點秋有多擔心,随後又說以後就都好了。
都是些傻話。
江停雪的臉色蒼白入紙,她虛弱地擡起眼睛,在看見惜朝和點秋的時候眼睫顫了一下,卻沒有更多的表情了。
“臣請娘娘入宮,得罪了。”
轎辇隻能停在院中,陸循對江停雪說了這麼一句,随後彎下身去将她抱起,江停雪痛苦地哼了一聲,陸循的眉頭皺起來,雖然并未說話,但還是盡量放輕了動作。
短短的一段路,走了快半炷香。
把江停雪放下的時候,她突然開了口:“陸循。”
江停雪的聲音嘶啞,仿佛嗓子裡含了刀片,一說話裡面的血腥氣都要溢出來了。
陸循動作一頓,江停雪趁着這個功夫想要擡起手來抓住些什麼,但因為沒有力氣,掌心隻能搭在陸循胸前,指尖虛弱地抓住了他的領口。
“鄭莺兒在哪兒?”
“尚在宮外。”陸循把她放下,細心地替她蓋好被子,猶豫片刻後又補充了一句:“王妃不必憂心,王爺心裡是有你的。”
江停雪聞言想笑笑,但卻做不出這個動作。病痛拖着她的意識往下沉,她抓着陸循的指尖卻收緊了:“是……嗎?”
因為被江停雪抓着,陸循便不好起身,隻能略弓着身子,他抿了抿嘴,解釋道:“側妃家駐守江東,與此役之中助力頗多。”
江停雪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卻因為臉色蒼白顯得有些可悲。她想要說些什麼,剛一張嘴卻吐出一口血來。陸循臉色變了變,立刻叫道:“大夫!”
江停雪這種情況,大夫自然是不離身的。惜朝幾個也跟着跑了進來,見江停雪吐血,立刻沖上去幫她擦洗,殿内又是一陣亂哄哄的。
陸循站在一群人中間,因為冷硬的态度顯得格格不入。
江停雪停留在他領口的手因為方才的動作無力地滑落下來,陸循的視線在她蒼白的手指尚停留了一瞬間便移開,恭敬道:“既然王妃已有宮人照料,臣就先退下了。”
說是退下,他也隻是不在景仁宮内停留而已。
如今雖然戰事已定,但終究還是亂。楚昭把景仁宮的安危交到他手上,那陸循就不可能離開景仁宮一步。他一手接過了景仁宮的巡查,在外面守了數十日,一個不相幹的人都沒放進來。
直到江停雪的病情穩定,楚昭終于在一個無月的夜色裡過來。
他穿着常服,身後沒帶人,來到景仁宮的時候陸循是親自跪迎的。
“王爺。”
“起來吧,不要驚動旁人。”
陸循站起來,和楚昭一起沉默着,過了許久,楚昭才說:“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不進去?”
“王爺為什麼不進去?”
楚昭看了他一眼,有些無奈:“你啊……”
可說着楚昭的表情很快凝滞下來,他的神色仿佛要融在夜色之中。楚昭伸出手,問:“她這段時間可提起過我?”
陸循答得很快:“沒有。”
“你看,這就是我不進去的原因。”楚昭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沾染了很多血,有敵人的也有朋友的,險些也沾上了江停雪的:“你說一個人求生意志向來很強的人,為什麼能如此決絕地從高台上跳下來?她定是失望極了……”
這一次陸循沒有回答,他抿了抿嘴,垂着眼睛說:“王妃問了側妃之事。”
“是嗎?”楚昭自嘲地笑了笑,陸循接着說:“臣向她解釋過,王妃會理解的。”
楚昭對陸循是怎麼回答江停雪的并不在意,因為那并不會影響江停雪的判斷。他突然說:“你陪我喝點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