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循的動作很快,君臣二人就在景仁宮内對夜小酌。宮人們都躲在屋内不敢出來,外面有親衛守着,夜裡實在是安靜得很。
“你說……她會原諒我嗎?”
“臣不知道。”
“你倒是敢說。”楚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苦笑着說:“今日有人上奏,稱王妃身體毀損,不堪皇後之位,若是你聽了這話,會如何?”
陸循說:“王妃和王爺成婚多年,鹣鲽情深,又有大義,如今王爺大業已成,不應有負深情。”
“薛老将軍也是這麼說的,隻是沒你這麼直白。”楚昭又喝了一杯酒:“但我不是這麼說的。
“我說鄭氏從龍有功,應當大賞。側妃于危難中對我伸出援手,可見情深。”
陸循不敢置信地看向楚昭,卻無法從他平靜的表情裡解讀出什麼。他握緊了手裡的酒杯,說:“這幾日有人想來拜訪王妃。”
“是鄭氏的人?”
“有朝廷命婦,也有側妃的人。”
“嗯。”楚昭拿着杯子和陸循碰了一下,說:“你要将這裡守好了,其他的不必擔心。”
楚昭最後喝得有點多,連日的疲憊摻雜着酒意将他的意識拖得模糊,他呆呆地仰着頭,問陸循:“今晚怎麼會沒有月亮呢?”
“今日是朔日。”
“可是沒有月亮我看不見路。”楚昭困擾地看着陸循,他已經許久沒有見過王爺臉上露出這種表情了,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楚昭自顧自地問:“看不見路怎麼辦?”
陸循頓了一下,說:“臣送王爺回去。”
“不行!”楚昭猛地一拍桌子,随後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對陸循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說:“你要守好這裡!不要忘了!”
最終楚昭還是在景仁宮過了一夜,因為陸循不敢讓他睡院子裡,就讓人滕了間廂房出來把尊貴的王爺給送了進去。
第二日他一大早就離開了,江停雪蘇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她現在身上有了些力氣,嗓子也好了很多,隻是人不太精神,即便是給傷口換藥的時候也沒有任何表示,不像是個會哭會笑的活人,倒像是個提線木偶。
陸循問了太醫會不會有問題,大夫卻說這是心病,除了開些解郁的藥就别無他法了。
猶豫片刻後陸循把此事報給了楚昭,他對景仁宮卻更加避之不及了,每次隻是晚上趁着夜色來看看。
陸循看着他的樣子日複一日的疲憊,又想起近日的動向,不免有些擔心,但每次他隻要一開口,楚昭就讓他不要多問,甚至給他增派了人手。
不久後,陸循抓到一個想要作亂的小賊,還沒來得及審問,就聽說京城出了大事——鄭氏勾結逆賊,犯上作亂,主犯已經被當場誅殺,其餘嫡系正在全力捉拿中,恐怕也難逃一死。
還是側妃的鄭莺兒已經去乾正殿請罪去了。
陸循下意識得往景仁宮看了一眼,久久不語。
不到半個月,鄭氏逆賊伏誅,旁系三族下獄流放。而兖王的登基大典也已經籌備完畢,擇日登基。封王妃江停雪為皇後、側妃鄭莺兒為貴妃、生母餘嫔為西宮太後、嫡母鄭若秋為東宮太後。
江停雪接到封後旨意的時候神色也并沒有任何變化,封後儀式和登基大典是同一天。江停雪重傷未愈,是被兩個宮人攙扶着走完了全程,等到禮畢,她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仿佛所有力氣都已經透支。
這天晚上,楚昭來了景仁宮,終于不隻是在院中駐足,帶着點笑意走進了江停雪的寝宮。
宮人紛紛跪下行禮,楚昭讓他們都出去了,自己接過江停雪的藥坐到了床邊:“素素,我做到了!”
江停雪垂着眼睛,沒接他的話,也沒擡頭看他,仿佛楚昭并不存在。
這樣的反應擊中了楚昭一直以來的擔憂,他頓了一下,還是用高興的語調說:“我當初就說我們一定能熬過來的,我們再也不必任人欺淩,如履薄冰地過日子了。”
說着楚昭将那碗藥放在唇邊吹了吹,用湯匙送到了江停雪唇邊,她卻并未張嘴。
“素素?”
楚昭的笑意有些僵硬,江停雪這時候才終于有了點反應,張嘴喝了一口藥,但緊接着卻無法忍受似的全吐了出來,甚至一把掀翻了那碗藥湯。
藥碗滾到地上摔成了兩半,棕褐色的藥灑在被子上,濺在楚昭手上的部分迅速讓他的皮膚泛起紅色,但楚昭卻恍若不覺,過了一會兒才收回了手說:“這藥太苦了,怎麼也不備些蜜餞。”
江停雪覺得累極了,看向楚昭的眼神就和看剛才的藥湯時沒有任何區别,她動了動蒼白的嘴唇,想要說話,唇上卻被一片溫熱捂住了。
楚昭看着她,笑着說:“我們有快一年沒見了,你想我了嗎?”
江停雪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嘲諷,楚昭假裝沒看到,身體前傾輕輕攬住了江停雪的腰,将下巴放在江停雪消瘦的肩膀上,有些硌人:“好不容易養好的身體,怎麼又瘦了?抱着不舒服。”
楚昭抱得并不緊,這更像是一個幻影般的動作,把江停雪整個人攏在了楚昭身體裡,江停雪想掙開他,但身上沒有力氣。隻是無盡的疲憊和厭惡沖刷着她的神經,這種厭惡讓江停雪有些反胃。
她臉色蒼白,竟然真的吐了出來。
穢物粘在楚昭衣服上,他察覺到異樣松開手。江停雪吐過之後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扶住床沿不住的嘔吐起來,楚昭立刻就要叫太醫,手上卻被江停雪攥住了。
她嘔得近乎虛脫,按住楚昭的手借助着體重顯得堅定而有力。
江停雪想阻止楚昭叫太醫,但卻改變不了他的意志。一直侯在景仁宮的太醫迅速進來,宮人們也迅速收拾了床上的狼藉。
楚昭任由宮人給自己換了身衣服,盯着床邊虛弱得說不出話來的江停雪問:“皇後怎麼樣了?”
太醫說江停雪是五髒受損還未調養好,又心氣郁結,今日勞累了才會如此,又開了幾副安神的藥。
楚昭神色陰沉,坐到床邊握住了江停雪的手:“素素,你快些好起來吧。”
江停雪想抽回手但是卻擡不起胳膊,她的餘光看見屋子裡除了太醫還有很多宮人,一直忍着的話卻再也忍不住了。她說:“皇上,我不是累的,我隻是覺得惡心。
“皇上的這副嘴臉,實在是太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