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映婉是個急脾氣,但并不蠢笨。更何況楚昭的異常如此明顯,任誰都能察覺得到。
她突然有點後悔,怕皇後一時沖動再惹惱了皇上,那可不是她想看到的。
都怪皇上來得太快了!
想到這裡薛映婉又狠狠地瞪了繪春一眼,随後憤憤地離開了。
楚昭又趕走了繪春,等到屋子裡隻剩下他和江停雪兩個人的時候終于忍不住,一把抓住了江停雪的手腕:“你是在報複我嗎?”
他詢問江停雪這個問題,眼神卻并不具備攻擊性,反而是露出一種江停雪已經很陌生的神情,像是秋風下的枯葉。
風很無情,卻也溫柔。
江停雪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也并不打算和楚昭糾纏不清,故意說:“皇上何必揣測我的心思,如今我為刀俎你為魚肉,再怎麼掙紮也是無用的。”
江停雪的态度刺激了楚昭,他收緊了手掌,想要問出一個答案。
但很多答案楚昭自己心裡是清楚的,他隻是不知道自己應該問什麼。千頭萬緒在腦海中碰撞炸裂,潛意識讓他挑出了一個最無害也最無用的問題,就好像提出來以後就能稍稍安撫難平的心緒。
但是江停雪倒吸了一口冷氣,并未完全愈合的右臂在楚昭的拉扯下讓江停雪感到一絲疼痛。她捏住楚昭的手,輕而易舉地就錯開他抓住自己的手指,緩慢而堅定地将楚昭推開,指了指自己的手腕說:“看在這傷勢是皇上為了救我而得的,此次我就不和皇上生氣了,若是再有下回,皇上知道我會如何。”
被江停雪捏開的手隐隐作痛,楚昭無暇顧及,他茫然不解地看向江停雪的右手,第一反應居然是他竟然又傷到了她。
這種念頭對楚昭來說是不可思議的。
他震驚于自己渙散的思想,薛映婉的話如同魔咒般一遍遍地在腦海裡響,意識混亂間楚昭突然想起一些更為久遠的記憶——更早之前,他和江停雪還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的她謹小慎微,但遠不如後來乖巧柔順,楚昭和她相處時,總會想應該怎麼樣她才更放松些。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江停雪就變成了如今這般乖巧懂事的人偶,一舉一動都合他心意,楚昭從未察覺到這樣的順從和從前到底有什麼區别。
某些被楚昭刻意遺忘的記憶翻湧上來,明明每一個細節都很清晰,楚昭卻想不起當時的感覺,以至于一切都像是一個荒誕的夢境,竟讓楚昭有一種旁觀者的冷漠。
可他并不想要這種漠然,割裂的記憶如同孤舟,無法和情感建立起應該有的聯系。兩相撕扯之下讓楚昭臉上的血色都褪盡了,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仿佛腦海中放出了什麼洪水猛獸。
江停雪狐疑而冷漠地看着楚昭的變化,隻覺得心緒煩躁,決定去看看薛映婉到底和他說了些什麼,别是做戲哄她。
這麼一想江停雪不再理會楚昭,沒有絲毫停留地離開了。楚昭的餘光看見了江停雪的反應,卻無暇顧及,痛苦地倒在軟榻之上,薄汗已經浸濕了衣衫。
剛走出凝輝宮沒多遠的薛映婉被江停雪叫了回去,但她對江停雪沒什麼好臉色,沒說幾句話就找了個借口走了,半點都沒透露她和楚昭的談話内容。
江停雪皺眉,就在這時,一名錦衣衛過來呈上了一封密函,江停雪瞥了一眼,是陸循的字迹。
江停雪狐疑地打開看了一眼,他首先概括了一番地方官員的調查進度,這部分清晰明了,江停雪很快就看完了。後面一部分卻寫得十分隐晦,大緻意思是詢問宮中情況,是否會有變故。
雖然江停雪截斷了楚昭遞給陸循的消息,但難保這兩個人還有什麼别的秘密。陸循既然轉成寫信來問,必定是時刻關注着行宮動态,但他如果當真發現了什麼異常,也不必寫得如此晦澀。可見陸循真正想問的是“皇上”為何一反常态禁足了“皇後。”
江停雪在密函上摩挲了片刻,更加确定絕不能讓陸循和楚昭接觸,可陸循幫助李桐打開地方門路後必定要返程,遲遲拖延反而惹人懷疑,她得另尋他法。
被此事打斷後江停雪便沒空再關注楚昭的異常,第二日繪春來說皇後病了,在這種天氣裡竟然染了風寒。江停雪沒當一回事,觀察了幾天後确定楚昭沒有繼續作妖後便不再管他,借着皇後病重的由頭把回京的日子又往後拖了拖。
轉眼到了九月底,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已經過去,江停雪總算是扛不住,下旨擇日回宮。
承垣行宮距離京城算不上近,但也絕不遠,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七八天後終于回到京城。抵達的那一日,百官都在城外相迎,江停雪騎在馬上,遠遠地就看見群臣最前邊站着個十幾歲的孩子,不由得露出一點笑意。
距離城門漸漸近了,那孩子看見了馬上的江停雪,立刻有些激動地往前蹿了一步,被旁邊的人拍了一下才停住,勉強維持住了面上的穩重,但依舊挺直了身體不住地張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