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房已經把早食做好了,謝羯正在食廳裡喝着粥,姜競霜看到他時,有心想走,但轉念一想又何必呢,便也鎮定地走了進去。
春花給她擺飯,因為是喪期,也不好做什麼膳食,姜競霜有的也是和謝羯一樣的粳米粥而已,她就着膳房新腌的腌水芥皮吃了半碗,等放了筷子,才知謝羯不知看了她多久。
姜競霜一下子也不知該作何神情,謝羯倒是泰然自若,問她:“身上可還好?”
姜競霜不願叫他看笑話,矜持地颔首:“還行。”
謝羯輕笑了聲,也不知是否看穿她就是個強弩之末,不過是勉強維持臉面而已,他道:“那就好,今晚我照舊過去。”
說完這話他便起身走了,此時姜競霜才發現與她的倦色不同,謝羯很是神清氣爽,精神煥發,她暗自咬牙,有些不滿,但再不滿,她也沒辦法拒絕謝羯。
姜競霜悶悶地坐了會兒,才去靈堂那兒跪着。
此時的靈堂空無一人,就是負責誦經的和尚們也都散了,暫且去眯着,姜競霜獨自拈了香給謝羱點了,但不知為何,今日這三炷香怎麼也點不上,末了還有一支莫名其妙地突然彎折了,從姜競霜的手裡掉到了腳邊。
姜競霜一愣,死死地盯着那半截香,不知怎麼心口突突地跳了起來。
其實過往的姜競霜不怎麼相信鬼神,因為她以為若真有那種東西,那麼慘死的長姐就不該讓爺娘一生平安,日子小富,甚至還稱心如意地得了三個寶貝兒子。
可是眼下這莫名其妙斷掉的半截香,卻又像是在冷靜地嘲笑她,笑她素日不敬神鬼,才惹下這等大禍,如今回頭已晚。
姜競霜在靈堂前幾乎站不住,好像這裡就飄蕩着謝羱的鬼魂,正無所不在地監視着她,伺機報複,可她也不願回到寝室去,在那兒,她總會想起那雙被壓在被褥下不停抽搐的腳。
但若不在靈堂不在寝室,姜競霜卻是無處可去,謝宅本就小,隻有三進院子,其餘那進已經被謝羯占了,她總不能去那兒,昨晚謝羯可還高高在上地說過不喜歡人進入他的院子。
于是姜競霜隻能勉強地支撐在靈堂裡,隻盼着吊唁的賓客快快上門,隻要這裡充盈着活人的陽氣,到處都是家長裡短的無聊閑話,想來她也不會怕的。
時間到了巳時,天仍舊是陰着,不知哪裡飄來的棉絮般厚重的烏雲罩了半邊天,等了一個時辰後,終于落下了細針般的雨絲,嗒嗒地落在地面上,濺起珠珠水花。
賓客們或是收傘或是脫去油布雨衣,低聲抱怨着這該死的天氣,為明日出殡犯愁,忽聽得一聲驚呼,姜競霜猛然擡頭,就見在一聲脆響後,謝羱的牌位竟然摔了下來,與此同時,一隻肥碩的身影從她眼前掠過。
一個女客尖聲叫道:“哪來的野貓?誰放進來的?”
有人忙去趕,但這已經不重要了,牌位倒下可不是件吉利的事,何況許多人可以作證,是先聽到了牌位摔下地的聲音,再見到野貓的身影,所以這牌位究竟是不是野貓踹在地上還不一定呢。
謝老族長語重心長道:“看來阿羱走得不安心。”
他那小眼不停地掃向姜競霜,姜競霜自然知道他為的是什麼,也知道她和謝羯的事至少現在不曾敗露,當然不會傻兮兮地露出馬腳,隻是哭道:“阿羱可是放心不下我們母子?”
惹得女眷們紛紛來勸她。
姜競霜算是把這件事糊弄過去了,但到底是做賊心虛,很是不安,主動與謝羯商量讓謝羱在家裡多停幾天,讓師父們多誦幾日經文,好生超度謝羱。
謝羯瞥了她一眼,他沒有說話,但旁邊聽到的賓客都在誇贊姜競霜的賢惠以及她對謝羱的情誼。
謝羯嘴角勾了點譏諷的笑,目光緩緩地投向了靈堂裡那座沉默但存在感極強的棺材,拒絕了姜競霜的提議:“隻是一隻貓而已,現在是夏日,天氣熱,停不住,還是快些下葬。”
他這麼說也是合情合理,其他人便勸了姜競霜幾句就散了。
隻有姜競霜還站在謝羯面前,看着他古井無波的神情,此時竟然是好奇多過了憤怒,她問謝羯:“你就不怕阿羱死不瞑目嗎?”
謝羯慢條斯理:“我怕什麼,他本就要死了。”
是,謝羱的身體已經油燈耗盡,至多隻能撐上幾日,就要死了,可是至少那時候他還活着,如果謝羯不殺他,他不會那麼快死。
姜競霜沉默地站着,這裡雖僻靜,但兩步之外就是人來人往,她不敢把話說得太明白,其實她還想說謝羱死不瞑目,想來靈魂不會那麼快得到安甯,此時可能還飄在陽間看到了他們的苟且,依着他的性子必然是勃然大怒,久久不能安甯。
謝羯真的不怕嗎?
她面無表情道:“今晚我要給阿羱守靈。”姜競霜特意強調了,“守一整夜。”
正好她的身體本來就很需要休息,剛好可以用這個借口拒絕謝羯的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