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樂昭平日最是厭惡京中這些依仗家勢,自命不凡的纨绔,人家的才華高過自己,搶去風頭便出言貶損,試圖為自己找回點臉面,實則已是沒皮沒臉。
她擰眉望向對面的房間,那屋内兩人卻好似不聞這些非議,隻管答完題作罷,事主都不在意,她也不好平白出頭,隻得捺住不快。
可她想忍,堂下那幾個狂妄自大的纨绔見事主不作回應,愈發無忌起來,吐出女子應于深閨儉性養德,不該來此和男子争強鬥勝的言論,說罷還一通嬉笑,聽得蕭樂昭惱怒異常。
她刻意壓嗓粗聲道:“幾位公子如此鄙屑那姑娘的詩,想必心中定是有了金章玉句,且道吟出來,讓我等庸人見識見識蓋世文豪的風采。”
嬉笑的幾人愣了愣,擡頭朝聲音處望去,也隻見半合上的窗,瞧不見人影,其中一位大腹便便的公子哥高喝:“與爾何幹,莫管閑事!”
“自是不幹我事,不過好言相勸公子一句,人有面,樹有皮,人若無廉恥之心,則非人也,故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蕭樂昭搖頭晃腦地歎息,“若公子不知此言出處,可回去将四書中的孟子精讀一番,如此,才不枉古來先賢勞筋苦骨傳道授業。”
被罵的幾名男子縱使再遲鈍,也聽出這話将自己罵作了不要臉的無恥之徒,在文人風骨盛行的南蕭,即便是世家公子們也不願意被人冠以無恥之名,登時便想要辯駁。
那酒樓掌櫃忙出聲止住态勢:“諸位公子還是快些作答吧,餘下時限可不多了。”
幾名惱紅臉的男子哪裡還有心思答題,重重哼幾聲便前後拂袖而去。餘下的人繼續作答,有好詞妙句不吝稱贊,這才回歸到射覆令樽酒論文,以文會友的本源上來。
之後的幾輪比試如首輪翻版,那二樓雅間的神秘女子幾乎都是在半柱香内作答,根據謎面,體裁多樣,往往一經作答便引彩聲陣陣。
眼見輪數無幾,蕭樂昭不免心急,偏流蘇這時又贊起她的“勁敵”來:“殿下,對面那人好生厲害,這般才情,到底何許人也。”
蕭樂昭撇嘴:“你怎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今歲的射覆彩頭非我莫屬。”
流蘇吐吐舌頭不說話,其實她知道自家殿下也并非真是為彩頭而來,不過是想出宮體驗民間節慶的喜慶鬧熱罷了,眼下如此較真,該是勝負欲被激了出來。
下一輪,蕭樂昭首個作答,也赢來贊聲一片,她不免有些自得,朝對面房間望去,未料那坐着的女子亦側首回望過來,并朝她微微颔首示意,待她要細看時,那女子又直回身子,面目再度匿于玄衣女子身後了。
那匆匆一瞥,蕭樂昭未曾看清女子面容,腦中隻有個模糊印象,對方的五官輪廓較深,右側耳垂墜着一顆瑰異的綠松石寶珠,瞧着,似乎并非中原漢人。
出神間,流蘇出聲提醒:“殿下,新的迷題要出了。”
蕭樂昭收心定神,之後幾輪中堂下衆人亦是發力,鬥得有來有回,最後那不知來頭的神秘女子小勝拔籌,蕭樂昭心中雖有不甘,卻也輸得服氣。
依慣例,酒樓會将每年的射覆頭甲出身名諱以及最精彩的一首詩詞镌刻在射覆柱上,留下美名佳作供後人瞻賞,可當掌櫃詢問女子姓氏名諱時,對方卻并不作答,隻由那玄衣女子給出回應:“我家小姐說此番參加射覆令,隻為那美酒一壇,無意留名。”
“這......”掌櫃短暫詫異後,撫須笑道,“想不到如今老朽這秋米釀竟是比射覆美名還要誘人,堂倌,快,去将彩頭奉與上賓。”
彩頭既頒,這場射覆令到此便算結束了。堂内諸人有的相約離去,有的落座飲酒鬥趣,還有的,對今夜這奪得頭甲的女子生了結交之心,三三兩兩往二樓去。
“殿下,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回宮了。”流蘇見蕭樂昭一臉失落,也不敢大聲說,隻能輕聲提醒。
蕭樂昭心情郁悶,一想到要回那冷冰冰無甚人情味的幽深宮阙,心中便更加煩悶了,她拉住流蘇手腕微晃:“不要,街上好生熱鬧,再陪我去逛逛。”
流蘇與她一般大,但論起女兒家的撒嬌軟糯,是比不得蕭樂昭的:“可是......”
見軟的不行,蕭樂昭便故作嚴厲起來:“不許再說,一人退一步,隻逛一會兒,亥時前一定回。”
“......好吧。”
兩人下樓,将要步出酒樓時,一名小堂倌抱着一尊貼了紅綢系着彩緞的方匣跑到兩人身邊來:“兩位姑......兩位公子留步。”
蕭樂昭和流蘇一齊看向他。
小堂倌遞出匣子:“這是今晚射覆令的彩頭秋米釀,那位小姐托小的贈予公子。”
蕭樂昭一怔:“贈予我?為何?”
堂倌:“那位小姐說公子方才仗義執言,幫她出了氣,這壇酒便算作回禮,聊表謝意。”
“可是......她不是說她也是為這酒而來,如今得償所願,又為何輕易贈人?”蕭樂昭不解。
堂倌微笑:“這小的便不知了,既已贈公子,公子便收下吧。”
蕭樂昭不曾白拿過人東西,受人人情,即便要收這彩頭,于禮而言,也該當面緻謝一聲,她忙問:“她們人呢?”
“适才剛走。”
“哪個方向?”
堂倌往擡手指了指大街人潮盡頭:“應是朝那頭去了。”
蕭樂昭立馬道:“蘇蘇,拿上東西走。”
流蘇接過盒子,茫然:“殿......公,公子,去哪兒?”
蕭樂昭朝着堂倌指的方向疾步而去,流蘇隻得拔腿追上:“公子慢點,您圍領還沒系上呢,小心招風受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