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勢面上笑着應是,心下卻是忐忑不定,晉王話中意顯而易見,那便是拉攏沈蘭時置其麾下,但這一站隊便意味着整個淮遠伯府乃至沈氏一族的命運皆系于此。
沈勢早年曾參與過朝堂鬥争,便是在先帝晚年時的四子奪嫡中,他歸附了最有希望立儲的齊王,但最後從血腥殘酷的皇權鬥争中勝出繼位的是勢力最弱的邺王,也就是如今的雍和帝。
新帝登基後清算罪臣,淮遠伯府便赫然在列,最後還是倚靠老伯爺打下的功勳才勉強保全爵位,不過卻成了一介虛爵,沈氏一門自此遠離了權力中樞。
晉王等人離開後,沈勢的面色沉了下來,他在屋内踱了兩圈站定,逼視沈蘭時:“如今事态愈發危急,你還不肯說陛下賜婚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沈蘭時無甚表情地看着他:“尚公主升驸馬,如今又得陛下超擢正六品刑官,往後官運亨通,伯府臣門如市,這不是父親所期冀的嗎?”
沈勢被這番頗有諷刺意味的反問激得怒容滿面:“孽障!怎還敢口出狂言,如今分明大禍臨頭,又豈算幸事?”
“子虞,我知你一直怨為父為母,但眼下情況危急,便莫要同我們置氣了,好好說說你與三公主之間究竟怎的回事?”華漣急切地問。
沈蘭時的目光掃過沈勢,又掃過華漣的臉,自私自利的父親,柔懦寡斷的母親,都說骨肉之親高天厚地,可她何曾感受過此情深重。
她輕搖頭:“追根究底無甚意義,大事已然,我會同三公主成婚,此舉不會替家族招災,隻會如你們所願,重振家楣,光耀門第。”
沈勢驚疑不定:“你?”
沈蘭時眉眼籠起陰雲,她起得身來,平視沈勢:“我如何做,父親自不必管,隻管安心做你的伯爺罷。”
淮遠侯府外,蕭峥的馬車旁除了四名王府随侍親兵外,還有一位身着寬袖道袍頭戴網巾的年輕男子,他左臉覆着一半銀面具,露出的另一半臉面如冠玉,十分英俊。
男子名叫岑元柏,字宜年,是近年來晉王府中最受器重的幕賓,蕭峥十分看重此人,對其禮遇有加,尊稱其為岑先生。
岑元柏幾步上前,對蕭樂昭行禮:“元柏見過三公主殿下,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蕭樂昭微微凝眸注視眼前的男子,他有一雙細長的眉眼,瞳白較多,裹圍着眸珠,不笑時,顯得刻薄冷漠。她深知此人深于城府,工于心計,野心更是深不可測。
她收回視線,淡聲:“已然無礙,有勞岑先生挂懷。”說罷上到蕭峥的馬車。
車内坐着一名白衣女子,正是二公主蕭樂菱,她五官端麗,頭上挽一簡潔的垂髻,發尾用一半透明的淺綠絲帶系起,通身氣韻清雅。
見蕭樂昭進入馬車,蕭樂菱立馬笑着伸臂去扶:“三妹,未曾想今日你也來了,快坐。”待蕭樂昭坐下後,她關切地問,“父皇怕人驚擾你休養,也不許人入暄和宮探望,身子可是無恙了?”
“無礙了,謝二姐姐關心。”蕭樂昭恬然一笑。
蕭樂菱望了望馬車簾帳,低聲:“樂昭,那日二姐不該與你争吵置氣,害你......”
蕭樂昭擡手虛掩在她唇邊:“事情既已過去,二姐便莫再提了。”
“那婠婠可還怨怪二姐?”蕭樂菱遲疑地問。
蕭樂昭微笑:“怎會,二姐是我親人,親人之間何來隔夜仇怨。”
“那便好。”蕭樂菱欣慰地拍拍蕭樂昭手背,想再說些什麼時,蕭峥掀開簾子躬身入内,見二人止了交談,禁不住笑着問:“你倆姐妹聊什麼呢,見本王一來便不說了。”
蕭樂昭嬉笑答:“女兒家間的悄悄話,當然不便講給皇兄聽。”
蕭峥大笑,蕭樂昭蕭樂菱亦對視微笑,在一片和悅笑聲中,馬車駛離伯府。
路上,蕭峥提到了甯王蕭郁,每每說及他這二弟,他都會毫不掩飾地露出鄙夷,出言譏諷蕭郁的仁弱,被身邊那群清流士大夫牽着鼻子走,以及不尊王妃,而偏寵妾室等等不識大體的舉措。
蕭樂昭蕭樂菱蕭峥三人感情親近,獨與先皇後所出的二皇子蕭郁關系淡薄。往日三人私下談及蕭郁,多會議論幾句,今日蕭樂昭卻是寡言得緊,蕭峥當她擔心沈蘭時身體,寬慰幾句後,問馬車外的親兵:“現下幾時了?”
親兵恭敬回了時辰。
蕭峥沉吟片刻說:“眼下時候尚早,我三兄妹難得于宮外得閑相聚,恰逢今日又是一川說書閣開張的日子,不如我們三兄妹一道去聽個趣罷。”
蕭樂昭眸光一動,似有些興緻:“不都說這說書閣俏得緊,往往需要提前半月預定席位。”
蕭峥得意揚眉:“大哥與書坊店家乃多年好友,那兒常年替大哥留着座呢。”
“大哥,我怎聽說那老闆是位嬌滴滴的美人,不知王嫂知不知道你還有這樣一位陳年舊友?”蕭樂菱掩唇笑揶。
“你這妮子,莫要打趣本王,本王與槐掌櫃乃高山流水,紅顔知己,你可莫要去你嫂嫂面前胡言亂語,她心眼小,到時候又要找本王鬧了。”
蕭峥看蕭樂昭還沒應聲,于是又問:“去歲冬日你還纏着大哥要去聽書呢,奈何那時大哥朝政繁忙脫不開身,眼下得了閑,三妹可還願賞臉?”
“大哥作東,自是願的。”蕭樂昭欣然答應。
蕭峥會心一笑,朗聲對外招呼:“改道,去一川書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