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峥欣慰點頭,轉而看向蕭樂菱說:“樂菱,皇兄知你不喜那蔺家二郎,但這也是皇兄能在父皇面前為你求得的最好的姻緣了。你也知道,父皇因着舊事,對你一直心存芥蒂,否則也不會遲遲不為你指配婚約。”
“再者,這蔺家雖官銜不高,但主天下商貿互市交易,和一幹富商巨賈交往密切,财計為大業之基,大哥日後少不得他們助力。”蕭峥許諾,“妹妹放心,妹妹的犧牲付出兄長銘記在心,日後大業若成,定會補償嘉獎妹妹。”
蕭樂菱微微垂首,輕聲道:“兒女私情是小,大哥王業為重,樂菱自然知曉輕重。”
蕭峥蔚然笑:“本王身邊盡是竭誠忠貞之人,何愁大業不成。”豪爽的笑聲傳出樓閣,使得說書先生更加賣力講繹。
這邊蕭樂昭已依着來路踏上了一條林間遊廊,身側是滿目青綠,竹葉飄香,胸口滞氣消散,漸感神清氣爽。
前世她也到過這書坊深處的亭台别院,姜清珩介紹此地是她于渠京的一處商産。想到那人,蕭樂昭便似又聞到了若有若無的幽蘭清香。
鼻尖輕嗅,确認不是幻覺,腳下便不禁尋着香氣往前去了。行至廊端,面前出現一方開闊的庭院,青石闆蜿蜒曲繞,盡頭是一間屋落,側旁伫立着一顆幽蘭樹,枝頭綴着朵朵白玉,那清新的香氣便是自那發散而來。
她走到蘭花樹前伫步,身後忽地響起一道清潤溫和的嗓音,“殿下不在觀瀾樓聽書,反倒信步至此,莫非是我家說書先生才疏學淺,入不得殿下的耳,還是說殿下又有交易同在下做?”
蕭樂昭回身,見那一半漢人血統一半狄人血統的女子站在十步開外,正笑端端地望着她。
眼下近午間,日頭很足,陽光大片映落在女子身上,顯得那一身月白羅衫清微淡遠,蕭樂昭微怔,怔愣于姜清珩今日的打扮,前世她為便利行事慣常着束腕束腰的胡服。
今兒這身,實在稀罕,雖少了胡袍辮發的飒爽俐落,卻多了幾縷溫潤如玉的氣質。
美人在骨不在皮,蕭樂昭雖與姜清珩有恩怨,卻又不得不承認對方實有一副好皮囊,既有胡人的挺鼻深目,晰明輪廓,又不乏漢人女子的精緻秀逸。
下一瞬,蕭樂昭為自己被姜清珩容貌驚豔感到暗惱,腹诽一句道貌岸然後回說:“說書講義精彩絕倫,隻是我趣不在此,也并無那麼多的交易同閣尊做,此行隻是散步抒心罷了。”
“小店販書評話,這後院卻是不對外待客的。”姜清珩語氣似有為難。
蕭樂昭掀起眼皮看她:“閣尊這是在攆我?”
姜清珩淡笑:“怎會,一川書坊後院不傧常客,但若是殿下,便是任君出入。”
若是前世的蕭樂昭聞得此言,便要信了,并為此感動一二,如今的她自然知道這隻是句客套話,客氣示好的背後是因她的身份有利可圖。
“早間我已差人去鴻元觀探訪,若無收獲,此時也該回來了。如此看來,确是有所得,殿下當真未欺我。”姜清珩說着往前進了兩步,兩人保持在不即不離的交談距離。
“我何須诓你,你以為我是......”那個你字還沒來得及脫口,蕭樂昭便止住了音。
姜清珩:“以為什麼?”
“無事。”
“總之,此番能如此迅疾尋到顔将軍,有賴殿下助力,清珩在此謝過三公主殿下。”姜清珩作揖行禮,是規範的南蕭禮數。
蕭樂昭默了片刻問:“此戰若有顔宿相助也輸了,你當如何?”
姜清珩半眯上眼:“此戰若敗,北姜要麼遠徙西北,龜縮彈丸之地以求苟活,要麼舉全國之力破釜沉舟,殿下此問,當真是叫人難以作答啊。”
“若勝了呢?”
姜清珩唇角上揚,聲調懶散:“那自該設宴祝捷,額手相慶了。”
見蕭樂昭無甚表情地盯着自己,姜清珩搖搖頭再答:“好罷,若勝,自當養精蓄銳,富國強兵,以待來日。”
撒謊,蕭樂昭心裡冷冷道。
她知道此戰北姜會勝,且是大勝。
前世姜清珩如願請動先帝時期的南蕭大将顔宿入北姜,使得國内主戰呼聲高漲,天頌帝不得不遵循民心,以顔宿為将,開撥大軍與中周一戰。
中周忌憚顔宿用兵如神的威名,将軍隊主力悉數投入瑤山關與之對壘,卻不料顔宿僅統禦五萬兵士鎮守關口,堅壁清野,避戰不出,待中周主将察覺有異時,姜清珩已率領三千輕騎晝夜兼程迂繞攻至中周儲糧重鎮骅縣。
骅縣守備空虛,未做戰備,被夜襲一舉攻破,糧倉盡毀,中周前線聞骅縣已失,隻得鳴金收軍,顔宿趁機出關,與姜清珩率領的騎兵形成夾擊之勢,将中周八萬主力大軍逼進險隘的脂陽道。
中周軍隊陷于死地,二十日後,糧草罄盡,饑斃兵士萬數餘,北姜軍則于隘道兩端日夜烹煮,粟香橫溢,引數萬中周兵士歸降而出。
中周主将自知大勢已去,集結餘下兵卒,奮勇沖決,陷陣而死,八萬主力,最後隻得一萬多殘兵敗逃回國。
自此,天下盡知北姜出了一位足智多謀智勇兼備的二公主,其謀略膽識不輸兒郎。其後,姜清珩從破例參政的公主一路加封郡王再到親王,藩地仍襲食邑之地衢清郡,成為了北姜乃至天下唯一一位女藩王,世稱衢清王。
中周兵勢大挫,短時内無力再出兵伐北,隻得改變方略,遣使南蕭議盟,試圖以三面環攻之勢包圍北姜,削弱蠶食其國力。
姜清珩便是于此時再度南下,以胡商身份廣結渠京勳貴,其中便有蕭樂昭,目的一為阻撓中周和南蕭結盟,二為進一步攪亂早已腐朽不堪的南蕭朝堂,以為後圖。
蕭樂昭知道,姜清珩的野心可不僅僅是一親王之位,更不是區區一國之君,她所圖謀的。
是整個天下。
前世姜清珩一步一謀,所言所行皆為算計利用,在蕭樂昭身隕之際,南蕭内亂不止,戰火不休,姜清珩兵不血刃進駐渠京,南蕭就此滅亡,立國凡九十六年。
時光倒流,蕭樂昭又豈會再給她覆滅家國之機,思及此,她彎眉莞爾道:“那便祝閣尊,心想所成。”
“承殿下吉言。”
蕭樂昭轉身離去,遺留在半空的香澤也漸漸消散。
一片蘭瓣從枝頭墜落,旋至半空,被瑩白的手掌接住,姜清珩擡手置于鼻尖,輕嗅了嗅,這縷冷香與蕭樂昭身上的涼寒之意似有相同。
翻掌垂下,蘭瓣墜地,蕭樂昭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一片青綠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