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禮堂内燈火通明,阿織一入堂中,便瞧見上首坐了一個玄衣人。
他生得一對劍眉,眉尾處有一個小凹痕,那雙眼本該是鳳目,眼尾末端忽然下垂,讓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陰鸷,其實乍一眼瞧過去,沈宿白的模樣和他的徒弟奚泊淵有點像,如果說奚泊淵是張揚英挺的,沈宿白就是深沉内斂的,連他腰間的玄鞘長刀都流淌着夜一般的色澤。
二十年前,阿織沒看清他的樣子,眼下算是認清了。
當年沈宿白修為不夠,領着聆夜堂一衆弟子攻了七天七夜,最後在靈音仙子的襄助下,才破了她的守山劍陣,然而今夜過來前,阿織聽甯甯說,沈宿白這二十年來勤修不辍,眼下已跨過分神期門檻了。
“聆夜尊。”阿織垂眼喚道。
沈宿白蹙了眉。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個姜氏女看向他的第一眼,不是小輩面對尊長該有的目光,而是帶着審視的打量。
他沒有多想,開門見山問道:“在焦眉山中找到溯荒的就是你?”
阿織:“是。”
沈宿白道:“據我所知,你隻是一個築基期弟子,至今不能拔劍,以你微弱的靈力,如何斬殺得了一隻接近于兇妖的食嬰獸?”
阿織道:“以我之能自然殺不了食嬰獸,但我身邊有一隻無支祁。無支祁乃天生妖獸,對付魇不算太難,他在與魇的纏鬥中掙斷縛妖索,幫我拖了一時半刻,我借機落下石陣,讓我的兩位同門逃生,奪走了它匿藏在石洞中的溯荒碎片,借着溯荒的靈襲,用師姐遺留的劍穿透了食嬰獸的靈台——那劍已經出鞘,我是以能用上一時。”
食嬰獸把溯荒駐入靈台這事,除了姜衍沒人知道,而今姜衍靈台已廢,能否從昏死中醒過來尚未可知,即便有人利用魇珠查驗此事,她大可以稱食嬰獸沒能成功讓魇珠與靈台融合,食嬰獸又不會吞食自己的意念,誰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呢?
沈宿白看着阿織。
回答得很好,清晰,明了,一句廢話都沒有。
與他所猜測的一般無二。
他打消顧慮,站起身,朝阿織走近,淡聲問:“因何修道?”
“兒時家鄉遭妖獸屠戮,被仙人撿回仙山。”
“師從姜瑕?”
“是。”
“修道幾年?”
“十年。”
“十年?”沈宿白道,“十年僅僅築基,資質實在稀松平常,但……”
但修道之人,除了要看資質,還要看心性,二者缺一不可。
這個姜氏女資質一般,心性倒是極佳。
沈宿白來到阿織跟前,負手平視前方:“你在徽山可還有未了的心願?”
阿織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沈宿白道:“孟春試煉,你是斬殺食嬰獸的人,是試煉頭名;你從焦眉山洞帶出溯荒,而今溯荒現世,有你一份功勞。眼下仙盟決定遣人尋找餘下溯荒碎片,于情于理,你都該是其中一員。離開徽山,遠赴仙盟,你可願意?”
阿織蹙了蹙眉,仍沒有作聲。
她當年祭陣而死,沈宿白是親眼看見的,他今日認不出她不代表以後認不出,再說仙盟人才濟濟,盟主已至玄靈之境,難保不會有人瞧出她是誰。
若被人發現自己的真正身份,她的處境甚至不能用艱難來形容,再死一回都是有可能的。
沈宿白看出阿織有顧慮,繼續道:“二十年前,劍尊問山攜溯荒作亂,生靈塗炭,多少無辜之人死于這場動亂?
“如果我沒記錯,若不是食嬰獸偶然尋得一枚溯荒碎片,以你師父姜瑕之能,根本不會死在食嬰獸利爪之下。
“你或許覺得二十年前的動蕩與自己無關,但仔細想想,或多或少都曾被波及。
“誰沒有親人,誰沒有故友,誰不曾被善待,可這些善待我們的人,最後因為溯荒枉死,你不覺得遺憾嗎?”
阿織聽着沈宿白的話,不知覺般,耳畔又萦繞起那些夢魇般的呓語——
“仙什麼仙,叫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