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她醒言。
其實就像陸醒言對李詩尹說的,穆時川不但從未叫過她寶貝,甚至也極少叫她醒言。
穆時川總是連名帶姓地叫她的名字,像在叫着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陌生人一樣。
其實不過是一個名字,陸醒言不至于真的計較什麼,隻是穆時川與席思凝青梅竹馬,他總會習慣性地叫她“思凝”。
人總是要有比較,才會意識到自己的分量。
陸醒言從前不在意也不敢在意,後來開始在意,到現在,不再在意。
即使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開始叫她“醒言”。
陸醒言依稀記得,穆時川上一次叫她醒言,是在他離開的那天。
他在去機場前,來看了一趟她和雲朗,陸醒言并不想見他,于是他站在病房的門口,連門都沒有進。
然後輕聲地叫她:“醒言。”
他說,我走了,醒言,我可能會去很久,你要照顧好自己。
他說,醒言,對不起。
他說,我給你時間。
而陸醒言仿佛沒有在聽,她用指尖輕輕碰了碰陸雲朗小朋友的臉蛋,靜靜地看着窗外,直到他走路的聲音從寂靜的病房走廊遠去才慢慢回過頭。
那個時候的陸醒言就在想,他走了,可是和她有什麼關系呢。
他從來不曾走進陸醒言的世界,所以以後什麼時候離開、要去哪裡,她便再也不會計較了。
——
陸醒言跟着徐帆一起走回包廂,回去的時候為了掩蓋尴尬,還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但是不管怎麼說,話題最終都還是會回到剛剛的那個男人身上。
徐帆擡眼看她:“剛剛那個是你們班的穆時川吧,許久沒見,還是一點沒變。”
陸醒言知道,這句一點沒變後面應該有些什麼。
比如盛氣淩人、比如英俊挺拔、又或者冷淡鋒利,但是徐帆沒說,陸醒言也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
她很随意地笑笑:“畢業不過七八年,也不至于變得都認不出來了吧。”
徐帆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一樣,帶了幾分溫和的揶揄:“那個時候大家都說他喜歡你。”
陸醒言的腳步陡然頓住。
徐帆的話說得很随意,卻像一道詭異的聲線在陸醒言的耳邊敲響着警鐘。
時空的縫隙中,某些讓人輾轉反側的痛苦回憶浮在眼前。
陸醒言收了笑意,擡眼看向徐帆,十分認真地糾正道。
“那隻是個誤會。”
她一字一句,眼神堅定,讓人忍不住相信她的話。
徐帆為她的話下意識地怔愣,幾乎脫口而出:“怎麼會?”
畢竟那個時候整個年級都在傳,穆時川親口承認過的、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的、他喜歡陸醒言。
陸醒言想起那段往事,也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她斂去眉眼間的情緒,輕輕笑笑,再次認真地辟謠:“真的隻是個誤會。”
她神色平靜,已然釋懷,即使那個誤會曾經改變了她的整個少女時代。
陸醒言伸手戳戳兒子的小臉蛋,笑意很淡:“他有喜歡的人,所以…下次同學聚會,煩請徐班長幫我辟謠。”
徐帆吃驚過後很快就恢複神色,挑了挑眉:“說起這個,今年趙老師退休,不知道陸班長有沒有意向,跟我們班一起辦一次同學會?”
徐帆口中的趙老師是陸醒言的高中時候的班主任,也是徐帆他們班的數學老師。
那是個為人十分和善溫柔的老太太,在陸醒言荒唐潇灑的高中時代,這位老太太一直極為包容和愛護她。
那位老人雖然表面嚴厲,卻縱容着陸醒言自由又野蠻地生長着,在許多人話語間飽含指責教導之意的時候,那位老太太卻對陸醒言說過:“不必從衆,人之所以是人,是因為我們會獨立行走。”
想到趙老師,陸醒言的眼裡沾上了些許笑意與溫暖:“應該的,我來安排。”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裡少了下午見其他人的防備,徐帆也察覺到自己找對了話題,走到包廂門口,還紳士地替她拉開門。
李詩尹對徐帆也不陌生,就着給趙老師辦退休儀式的機會,他們難得熱鬧地聊了一個下午,度過了還算順心的一次相親。
徐帆晚上還有約,不能與她們一起吃晚餐,聊得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辭。
陸醒言疲憊地按壓着太陽穴,隻覺得大腦跟一團漿糊一樣亂,她拉着李詩尹:“不行了,再多見一個男人我都要暈臉。”
李詩尹笑起來、撐着下巴,跟個小狐狸一樣:“你就這點出息啊陸醒言,你還真是沒有做太後的命。”
陸醒言打了個哈欠,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歪歪頭:“晚上去吃什麼?”
李詩尹被傳染了,緊跟着陸醒言也打了一個哈欠:“回家吧,讓門口的餐廳送菜,我想吃蛋黃焗雞翅!”
陸雲朗小朋友聞言也舉起肉乎乎的小手,扭着小屁股撒嬌:“雞翅雞翅!”
李詩尹湊過去在小崽子奶呼呼的小臉上親了一下,然後點點他的鼻子:“買!雲朗想要什麼幹媽都給你買!”
陸醒言結完帳回來,一隻手幫孕婦大人提着包,單手把兒子抱起來,任由陸雲朗小朋友眷戀地把臉埋在她的懷裡蹭了又蹭。
陸醒言推開門,走到走廊上的時候陸雲朗小朋友還擡起亮晶晶的眸子,束起小手指脆聲地說了一連串肉麻的話:“麻麻是大美人!大力士!超人!”
奶聲奶氣又雄赳赳氣昂昂的聲音透過長長的走廊傳開。
陸醒言被兒子吹了彩虹屁,笑着捏捏他的臉蛋,抱着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