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每一個人心裡都有一杆秤,那一定在二娘家放了全部砝碼。
林潮後腳剛進了門,就聽到奶奶沒牙的聲音:“哎呀,小二買了這老些東西啊,說了不用買,不用買!家裡也沒多少錢。”
她坐在炕沿上,穿着棗紅色的棉襖,頭上裹着藍色的方布,兩隻幹枯的手牢牢握着二娘夫的手,臉上的關切真情實意。
林潮低頭,在二娘夫腳下看到了媽媽買的兩箱軟面包。
爸爸提着保健品,站在旁邊,分外尴尬,宛如一個外人。
林潮垂眼,喊了聲奶奶好。
奶奶聽到了,看過來嗯了一聲,臉上還是那副笑容:“星星好大了,先去放東西”。
林潮點頭,轉頭開門離開,錯開爸爸想留住他的眼神。
也許就像大人們說的,他還小,并不是很能理解大人們眼裡的體面。
更小的時候,爸爸也是這樣看着他,他自認為自己是爸爸的小英雄,他挺着胸膛對奶奶說,東西都是媽媽爸爸買的,二娘家什麼都沒買。
本以為奶奶會對爸爸好一點,但隻見奶奶臉色一變,斥責的看了他一眼,握着二娘夫的手,眼淚都溢出來了:“你小孩子懂什麼,你二娘家過得多苦!當初要不是你二娘辍學打工供你母親上學,哪有你們現在的生活!”
小時候的他還因此自責愧疚過一段時間,覺得自己的生活是偷來的,欠了二娘家很多。
可大一點了才知道,奶奶慣會把黑的說成白的。
媽媽和爸爸有一次吵起來,就是因為二娘,爸爸說,老二就是不想念書,想去喂豬,沒有任何上進心,掙的錢也都揮霍了,沒給過媽媽一分,奶奶就是偏心。
所以他從小就被迫明白了一個道理,喜歡和愛是不能強求的。
哪怕媽媽做的再好,奶奶的眼裡也隻有二娘一家。
林潮剛拉開門,就看到用泥糊起來的竈台旁站着兩個人,一個是靠在竈台上沉默吸煙的媽媽,一個是站在旁邊手腳一起比劃的二娘,她的聲音順着風飄進林潮的耳朵裡:
“老三,我實在是忘了給媽買東西,你買那麼多,借我一點怎麼了,就這一次,都是姐妹……”
“……”
二娘獨有的絕技。
媽媽一向不愛多說話,此刻也隻是沉默着,手指間的煙霧輕輕袅袅,遮蓋了她的眉眼。
過了一會兒,他才聽到媽媽的聲音,平靜的可怕:“最後一次”。
林潮看向前方,一片迷茫,永遠都是最後一次。
他不想成為她們這樣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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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吃過飯後,林潮就回了旁邊的房間,是另一個窯洞家,男眷們都睡在這裡。他端坐在桌前寫作業,陽光正好,家裡燒着爐子,暖烘烘的。
大人們都去泉子打水了,家裡隻留了他和奶奶,沒寫了多少聽到外面嘈雜的人聲。
緊接着就聽到奶奶隔着門喊他:“星星啊,有人找你玩”。
“知道啦奶奶……”他回道。
林潮歪了歪頭,不由得睜大眼睛。
他每次回老家之後都很少出去,有些社恐,這也就讓他在村裡沒什麼朋友,很難想出,是誰會來找他。
林潮本能的有些抗拒見人,但又控制不住的期待。
他穿上自己的外套,拉好拉鍊,又仔細的檢查了一遍邊邊角角是不是整齊,不會顯得不尊重别人,這才拉開門走了出去。
今天的天氣不太好,風也很涼,但這打消不了他的好心情。
林潮縮着脖子來抵擋寒風,給外面的幾個孩子開了大門,頭上的呆毛被風吹的跌來倒去,臉蛋也紅撲撲的,正要說話,就被打頭的大孩子提着後衣領捂着嘴拽了出去。
是個女A,短發,黑棉襖,體型很壯碩,臉上有幾處黑青,輕松就擋住了後面的人。
林潮是Omega,體力上差距太大,更何況她看起來比自己大了好幾歲,根本反抗不了,臉都憋了通紅了,叫都叫不出來。
被拖到一處隐蔽的地方時,林潮才被松開,随意甩在地上。
林潮看向周圍,捏緊了衣擺。這應該是一處廢棄的糧洞,陰森冰冷,角落裡都是土,散落着一些壞掉的土豆塊和稻草。
他狼狽地坐在地上,擡頭的時候,一群人背着光站在他對面,身形魁梧。
“雀根,就是他害你挨的打!你家豬差點撞到的就是他!”
“老大昨天見了他之後就不給我們講故事了,也不跟我們玩!肯定是他擾了老大的好心情!”
“就是他讓老大受傷的,就算為了老大,我們也必須收拾收拾他!讓他漲漲教訓!”
其中有好幾個人,林潮昨天見過,雖然臉部印象,但他們的衣服并沒有換過。
他想說不是他,但直覺告訴他,他該跑,這些人不會放過他。
林潮咬了咬牙,擡手想擠開他們跑出去,但這幾個人身形寬壯,他像一隻蒙頭的兔子,撞在了一堵牆上。
“打多沒意思,回去還要挨批,你從旁邊河裡弄一桶冰水來!”
“你們倆,把他按住!”
“放開我!我沒有!不是我……”林潮聲音發抖,眼皮也跟着打顫,回想起九歲那年被其他班的同學拖到樹林裡的時候。
她們和他們每個人的眼底滿是冷漠,臉上挂着猖狂怪異的笑容,看着他痛苦的呻吟,抱着頭顫抖。
下一秒,他就感覺自己被押住胳膊,拉開了拉鍊,寒風兇猛地從外界侵入,涼的他抖了一下,沒過多久,就有人提着一桶冰水回來,最上層還有幾塊浮冰,冰冷的水混合着肮髒的泥土,從頭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