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傳膳了。”門外有女使來通傳。
“這就好了。”郭伍笑着,邊說便将湯盛出,用白瓷湯碗盛了,撒上些許蔥花,蓋上蓋子。
看着送膳的女使走遠,郭伍面上的笑意倏的斂去,整張臉布上陰雲。
幫廚的小厮窺見他面上的變化,悄然移開眼,心中泛嘀咕,這郭禦廚怎麼陰晴不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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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炎熱,沈聽月拉着思璇去街上吃了冰酪。
吃完了覺得不過瘾,扯了扯思璇的衣袖說要再來一份,思璇擔心吃多了會害胃口,牢牢捏着錢袋子不肯買。
沈聽月絮絮叨叨在耳邊說着,思璇耳根子軟,最後還是依了她。
現下到了用晚膳時,沈聽月拿着筷子,遲遲沒有下筷。
看了看思璇,又看了看面前的菜,裝模做樣的動了兩口,就放下筷子,有些心虛,聲音很輕:“我吃飽了。”
生怕思璇唠叨,趕緊跑了出去。
殿下怕熱又貪涼,思璇看着一桌子沒怎麼動的菜無奈對人吩咐道:“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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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剛黑下來,長公主府中已是靜悄悄一片,平日裡熱鬧的花園今日也沒了人迹。
好像靜的有些過頭了。
郭禦廚房裡漆黑一片,他摸着黑搬了把凳子,坐在窗前,右手手指搭在左手手背上時不時敲着,睨了眼遠處曲折長廊下沒有點燃的燈籠,擡手撕下面上的假面。
假面從皮肉上剝離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分外清晰,随着假面的剝離,露出那張過眼即忘的臉來。
李殊起身尋了火折子,點燃案台上的燭火。
火辣辣的疼痛從臉上傳來,從懷中摸出面巴掌大的銅鏡。
臉上因為連日帶着假面泛着紅,好些地方甚至潰破,淌着膿水。
李殊将假面丢在一旁,那段不堪的回憶自腦海深處翻湧而出,手上不自覺帶了些力,假面落在案台上一聲悶響。
拿過案台上的燭台挨在臉邊,灼熱的火焰映在臉上,面上布滿細細小小的皲裂,還往外滲着膿血。
燭淚淌下來,滴在手背上,霎時便紅了起來,李殊絲毫沒有反應,隻盯着銅鏡中的臉看。
是時候了。
李殊将鏡子反扣在案台上,吹熄燭火走了出去。
長公主府靜悄悄的,路邊的燈籠未燃燭火黑漆漆的一片。
花園中躺着好些人,歪歪斜斜橫七豎八,有個小厮穿了一身黑,李殊走過去時沒注意,踩到他的手。
腳底傳來的奇異觸感吓得李殊冒了層細汗,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踩到了他的手。
小厮始終一動不動,似是感受不到疼痛。
這天仙子藥效果真強勁。
李殊緊緊懸着的心松了松,若非那密信保密級别高,不知道其内容,再加上紙張和蠟封都是特制的,無法複刻,他也不至于被逼着走上這條險路。
将趙廚妻子在老家受傷的消息傳到臨安城,他同妻子伉俪情深,加上在外多年本就有歸家之心,得知消息後定會匆匆請辭。
再将内務府調來的郭伍取而代之,如願進了長公主府。
隻是這場急雨,讓郭伍屍體發現的要比預計中早太多了。
李殊面上滿是懊悔,當日失手錯放的鴿子,竟讓他如此焦心,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報,報官。”虛弱的聲音傳入耳中,短短兩個字卻說得十分費勁,夾雜着極為用力的呼吸聲。
眼睛堪堪适應黑暗的環境,李殊循着聲音看去。
假山邊上躺着的小厮正睜着雙眼看過來,兩人的視線交彙。
李殊見過他,他是府上年紀最小的,不過十六七歲。
小厮渾身無力,已經不清楚在這裡躺了多久,此時對上李殊的視線,眼中浮上欣喜和期待:“快。”
李殊看着他眼裡快溢出來的期待心裡顫了顫,随即平靜下來,緩步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下,輕聲細語的開口:“好,我去報官。”
小厮隐約察覺到不對勁,眼裡帶着疑惑。
李殊伸手覆上他的雙眼,另一隻手攀上下額,稍稍使了使力。
頸骨斷裂,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小少年當即便斷了氣。
李殊松開手,他的頭失了力,重重摔在地上,眼裡的期待消失,随之替代的是濃烈的恐懼。
看着那雙空洞的眼,李殊指尖不受控制的顫了顫。
這些年來,在他手上斷送的人命早已數不清了,李殊牢牢握住發抖的指尖,極力平複有些失控的情緒。
方才他眼中的期待始終不停的浮現在心間。
李殊心裡浮起久未出現的慌張,而後慌張逐漸蔓延,最終轉變成了恐懼,整隻手都不自覺開始打顫。
伸手想将他的眼睛阖上,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那雙眼始終睜着。
李殊有些慌亂的從懷裡掏出方帕子,蓋在他面上,那雙未阖上的眼睛被遮去,整個人頓時松了下來,如釋重負的喘着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