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租車上下來,天氣還陰着,大片大片積雲籠罩,風裡刮着毛毛細雨,地面淺淺一層積水,被小雨絲一滴一滴砸開,水花淺得像梨渦。
這位藏書家姓匡,叫匡成玉,是個七十多歲的老爺子。程靈得到的地址,是在市區的一個家屬小區裡。
來之前,程靈已經跟匡老爺子打過電話确認地址,老爺子還說讓人到小區門口接他們,程靈覺得太麻煩,連說不用,但現在……
小曹撐着傘,茫然望向四周:“十三号樓到底在哪???”
司機停的門不是正門。園區太大,樓與樓的排列似乎毫無章法。園區裡綠植又多,到處都是綠茵茵的,草坪上鋪着石徑連通各個樓群,沿大路走,又不知道會走到哪裡。
難怪老爺子說讓人來接。
一直撐傘的小曹忽然把傘遞給程靈,說:“姐,你撐一會兒吧,幫我背着相機就行。”
小曹拿的傘是酒店的,程靈沒拿,兩個人隻有這一把。
他打傘是怕雨淋到相機,但倆人在園區繞了十多分鐘,程靈的衣服和頭發多多少少有些濕了。
女孩子的衣裳薄,這會兒緊貼在身上,勾出又薄又細的腰,比他瘦弱太多太多,一直這樣淋雨,也不知道會不會生病。
程靈謝過他,擺擺手,說:“我不愛撐傘。”
紳士一點的男孩子,早早就會把手裡的傘讓給女孩,但小曹沒有這樣的情商,更沒有這樣的花花心腸,程靈也是看中他這一點,才願意多與他搭檔,并包容他偶爾的缺心眼。
程靈找不到樓号,決定打電話向匡老爺子求救。
老爺子得知他們的情況,絲毫不意外,他笑呵呵問他們現在在哪,說讓外孫子下去接他們。
程靈看了眼最近的樓号,說:“那我們在七号樓下等他,麻煩了。”
“麻煩什麼,他閑着也沒事。”
程靈:“……”
忽然間不知道怎麼接話了。程靈隻好道:“那待會兒見。”
挂了電話,程靈指了指七号樓門口:“我們去那避避雨吧。”
小曹自然沒意見。
終于到了能避雨的地方,小曹收了傘,甩甩水,說:“不過你們南方真不一樣,好多綠植,建築也好看。”
程靈看了一圈,說:“這裡的綠化要格外好一些。”
小曹:“好美,我拍兩張看看。”
程靈:“……也行。”
小曹開始翻相機,程靈沒管他,從包裡掏出面巾紙來,一點一點吸幹手臂和胸前的雨水。
耳邊時不時傳來快門聲,咔嚓咔嚓的,程靈見他拍得認真,順口問了句:“拍的怎麼樣,陰天有影響嗎?”
“不影響,調下參數就行。”小曹說着,把相機遞給她,展示拍攝成果,“你看,這個草坪和長椅,還有這張,這個小葉榕……”
小曹翻着翻着,動作突然一頓:“诶,怎麼還拍到一個帥哥?姐你看——”
似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相機屏幕一下子怼到了程靈眼前。
程靈微微後仰,拉開與屏幕的距離,定睛打量。
照片裡的人上身是某大牌的潮酷黑T,下身穿着黑色寬松運動褲,褲子兩側有一條寬寬的白邊拉到膝蓋之下,休閑且酷。
他一手撐着黑傘,上半張臉被擋住了,看不清,另隻手托着個封好的快遞箱。
露出來的下颌精緻,撐傘的手指骨修長分明,脖頸和手腕在這麼陰沉的天氣裡,也能看得出皮膚很白。
屬于是不用露臉也能看出來是個帥哥的水平。
程靈不吝贊美:“是不錯。”
小曹出于一個攝影師對美的欣賞角度,贊歎道:“長成這樣,也不知道他是多少女孩的青春!哎!”
又說:“像這種帥哥,肯定都是女孩子追着他跑的,眼睛長在頭頂上,女孩子喜歡他,肯定要傷心死。”
程靈想到大學裡很多被慣壞的帥哥們,不由點了下頭:“确實。”
“唉,所以還是……”
小曹邊說邊放下相機,程靈的視線也從相機屏幕上移開,這一動,才發現台階下不知何時站了個人。
來人肩寬腿長,黑色T恤松松垮垮,氣質又冷又酷,修長頸子戴了一條金屬項鍊,隔着雨幕,瞧見他托着快遞,撐傘的手尾指戴了個銀戒。
他皮膚白,眉骨高而挺,低低壓着眼睛,眼眸漆黑,右眼卧蠶中間長了一顆小痣,看人時冷淡中又透着些勾人。
雨絲不知何時又大了些,稀稀落落澆在雨傘上,高大的桫椤樹和廣玉蘭在他身後,變成了襯托他的背景。
小曹手抖了下,剛剛還在說人壞話,一眨眼人就出現在他面前,很難不讓人心虛吧!
他咽了咽口水,結結巴巴道:“帥哥你好,請問你……有事?”
“嗯。”對方冷淡應了一聲,擡眼看小曹,“外公讓我來的。”
小曹擦了擦手,伸出去,十分激動,伸到半路才想起對方并不方便,又收了回來:“啊!原來是匡老先生的外孫!你好你好,幸會,請問怎麼稱呼?”
“沈弈。”
他搭了下,傘面向上擡了半寸,視線落在一旁的程靈身上,緩緩擡眼:“這位小姐,怎麼稱呼?”
程靈睫毛顫動。
猝不及防對上他的視線。
漆黑的,幽深的。
又那麼危險。
腦海中沒由來響起小曹方才的話。
“長成這樣,也不知道他是多少女孩的青春。”
的确。
在她的青春裡,除了那些潮濕,腐朽,沉悶,也曾……也曾。
程靈學着小曹的樣子,唇角牽出一個溫和的笑,禮貌得恰到好處。
“你好,生活周刊記者,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