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沈最,怎麼讓沈最舒服這件事好像刻進了骨子裡。邊渡知道什麼樣的水溫、毛巾要擰多幹替沈最擦臉擦手他不會難受。
習慣沉默的人做事情總要認真一些,好像說話的力氣和心思全都使在了動作上。不光是臉和手,邊渡幾乎把沈最流過冷汗的部位全都擦了一遍,連後背都沒省略。
做得太認真,反倒讓沈最覺得不大好意思。其實不用擦也行,病得久的人哪有那麼嬌氣。就算是很久以前還沒有邊渡的時候他身子也沒那麼好,胃疼得厲害也能冒一身冷汗。但那又怎麼樣?又不妨礙好一點後也能睡一個囫囵覺,頂天了就是第二天得起早一點沖個澡而已。
“小邊,不要擦了。”沈最扣住邊渡的手,溫聲道:“我現在不難受了,出點汗沒什麼的。”
毛巾被扔進水盆裡,邊渡固執地把沈最的手塞回被子裡:“蓋好,會着涼。”
發絲被水汽打濕,邊渡耐心地伸手替他理着。
老小區隔音不好,即便住六樓也能聽到外面院子裡不知名的昆蟲在叫。
一切在這一線昏暗的燈下變得緩慢,每一次不經意碰撞到一起的眼神都好像慢鏡頭一樣緩緩墜入沈最心底。
他突然不想邊渡做什麼,替他蓋被子、替他理碎發或者别的,都不要做。就這麼規規矩矩地坐在他身邊,讓他好好看看。
“為什麼不想參加錄制?”邊渡冷不丁開口。
他認真地問沈最:“是因為我嗎?”
邊渡搖搖頭,眼睫下垂在蒼白的臉上留下一道弧線。很快他又點了下頭,尾調拖得長長:“或許吧。”
“我不知道。”
好像在深夜時分,防線總是要脆弱一些,有那麼一瞬間,沈最竟然想要不坦白算了。
他不自覺攥緊被角,定神後又道:“小邊,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把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我身上的話,有更适合的人選也說不定呢。”
小狗沒說話,大抵言外之意對他來說還是太深奧。
“算了,不說這個。”沈最歎了口氣,随便扯了個話題打算把這件事岔開,他實在不想重逢後每一次和邊渡的見面都要弄得彼此一肚子火,“這幾年在意大利,你過得怎麼樣?”
邊渡卻回答他:“你不用在這種事情上糾結。”
他定定看着沈最,一點不掩飾眼底那團名為念想的火焰。
“三年前,我和另外兩個攝影師在海上漂了十三天。”
“最後幾天海上風浪很大,特别冷。”邊渡講話沒太多形容詞,直白的叙述少了很多想象的空間,但多出來的那點東西具體是什麼,沈最也說不清。
沈最有些後怕,聲音帶一點顫問他:“後來呢?”
邊渡回答:“但我還是沒看見我們一直追着的那頭鲸魚。”
一般來說回憶起什麼的時候,人們總是會把目光放到很遠的地方,由回憶帶着思緒去慢慢吐露。
但邊渡不是,他漆黑的雙眼仍舊停留在沈最臉上。
“我們帶的食物已經快沒了,安德烈提了很多次返航,但我還是不想回去。總覺得再堅持一下,說不定就看見了。”
“後面我見到了,第二天返航,我在岸邊撿到了這枚漂亮的貝殼。”說着,他取下戴在脖頸上的吊墜,在沈最面前晃了晃,“當時我想,我要把他帶回來,然後送給你。和你說我也學着你的樣子,也堅持過一次。”
貝殼顔色幽灰,在燈下泛着絢麗的光芒。它靜靜地躺在沈最掌心,沈最好像看到了邊渡那雙執拗又漂亮的眼睛。
他擡起頭,将貝殼遞還給邊渡,啞聲說:“小邊,你應當同三年前那樣,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隻要你喜歡,你可以從任何地方啟航,你本就應該……應該去看看遼闊的天地。”
燈下的邊渡搖搖頭,沉聲否認:“我不愛海。”
他替沈最把吊墜戴到脖子上,将那個貝殼撥正,“當時堅持,是因為過去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看到你在堅持。”
“你喜歡配音,以前很累都在堅持。那這世界上就沒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選,即便我沒有要求,他們還是會找你。”戀戀不舍地松開手,邊渡視線重新轉移到沈最臉上,說的話一本正經:“所以不要感到為難。”
“我愛你是我的堅持,而我的堅持不會妨礙到你的堅持。”
有什麼東西破開一條細小的裂縫,沈最覺得鼻酸,沒忍住問邊渡:“見過山見過海,見過那麼多人,為什麼你還覺得一定得是我呢?”
邊渡站了起來,以不容沈最拒絕速度垮過沈最,鑽進被窩。
他拉過沈最的手貼在自己胸膛上,心跳隔着滾燙的皮膚在沈最掌心裡跳動。
他聽見邊渡說:“當時在海裡,風一直往這裡頭刮,我就覺得不把你裝在這,太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