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調笑一番,前面突然傳來馬蹄疾行聲,士兵側身勒馬,朝那個方向大喊,“什麼事!”
遠遠傳來一道洪亮聲音,響徹百裡,“将軍傳話,酋時務必将城民整頓完畢,不得延誤,金銀财寶一律上繳登記,如有傷民亂紀者,軍法處置!”
說完這一句,馬蹄聲又急急遠去了。
幾個士兵沉默了。
等到馬蹄聲再也聽不見,回過身來,才狠狠啐了一口,“媽的!老子拼死拼活、出生入死,别說是拿一點金子,就算是睡個女人,又能怎的?”
又一士兵冷笑道,“得了,你還不知道咱們這位将軍的脾氣,他可不像老将軍那麼好說話,說話做事從來說一不二,上次小劉差點弄死了個人,就教他下令打了二十軍棍,皮開肉綻!”
有人随即感慨道,“說起咱們這位将軍,那也是人中翹楚、少年英雄,五歲騎馬射箭,七歲便随父出征,當初繼承了老将軍的戰袍,誰不瞧着他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沒想到短短幾年就立了大功,率八百精兵力破西涼數萬鐵騎,還斬下了西涼少主的人頭,一舉威震邊境,讓所有人都不敢低看他一眼。”
“剛及弱冠便戰功赫赫,将謝家軍壯大的更是如日中天,想必回到長安後,又是潑天的封賞,全長安的名門貴女争相垂青的對象,風頭無兩,風頭無兩啊。”
“如今哪還有朝廷?大哥,你若不是在邊關打仗打傻了?如今三王叛亂,你還指望那六歲的天子封賞不成?不過嘛,要是得那垂簾的太後裙下侍奉一晚,想必也不錯,據說那太後未及三十,國色天香……”
幾人哈哈大笑,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女郎始終平靜的臉色在聽到謝家軍這三個字後終于大變,玉昭蹙眉,朝一旁的秋胧看了過去,美眸含了一抹暗暗的恐慌和困惑,秋胧也在猶疑不定地看着她。兩人心照不宣,默默對了個眼。
将軍發話,士兵們雖然嘴上放肆,但也隻能乖乖就範。
他們将玉昭二人上下打量了個遍,心裡轉了好幾個彎,到底是沒舍得把人送回去。
到手的美人,哪有拱手讓人的道理!
他們幾人反正已經把人從難民堆裡弄了出來,就斷然不可能再送回去。
索性就藏起來吧!隻要不被上面的人發現就行了,戰場混亂,誰還管得了那麼多。
士兵這樣想着,用槍尖指了指秋胧,喝道,“你!帶着她跟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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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昭和秋胧被關在了一間偏僻的柴房裡。
屋裡暗無天日,伸手不見五指,從外面時不時傳來巡邏的聲音,鐵甲戰靴重重拍在地上,分外震懾。
秋胧不安地望着黑沉沉的四周,聽着外面令人膽寒的聲響,緊緊抱着玉昭的胳膊,聲音顫抖,“小姐……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先是從幽州回京的馬車遇難,兩人好不容易從強盜手中脫險,本來想去投靠駐紮在附近的軍隊,沒想到幽州正巧在前幾天失陷,城中百姓從幽州泛濫出逃,兩人差點被沖散,被當做流民抓了起來,最終淪落到了這裡。
兜兜轉轉,竟是又回到了幽州城。
這一陣子,她們見識了太多的大起大落。她們曾親眼看到一整座城池燃起大火,聽到響徹雲端的嚎叫與哭喊,聞到過鋪天蓋地的焦炭味和屍臭味,也親眼見識了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民是如何自相殘殺,他們搜刮他們身上的糧食,搶走她們的孩子和妻子,明明都是一樣的可憐人,卻還是被分為了三六九等,軟弱的被強硬的欺負,秋胧曾親眼見過幾個男人拖着一個女人肆意淩辱,而周圍的人皆是戰戰兢兢縮在一旁,連她的丈夫都不敢站出來反抗一下。
剛才對士兵的反抗就已經花掉了秋胧全部的勇氣,如今她的聲音早就染上了哭腔。“小姐……我害怕……”
“我們會死在這裡嗎……”
太可怕了,這種感覺太無力了。十五年裡秋胧都是跟在小姐身邊長大,接觸的都是大家閨秀安穩又瑣碎的生活,人生中經曆的最大事情無非就是陪着小姐出嫁、喪夫後又同被趕出夫家,何曾見識過這樣殘忍的世界?
說句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
玉昭不語,隻是将她輕輕抱在懷裡,她臨危不亂的溫柔懷抱給了秋胧最後的一點慰藉。
安靜之中,秋胧聽到一道聲音幽幽道,“也不知道母親她們怎麼樣了……”
秋胧猛地擡起頭,紅着眼眶,不忿道,“她們将小姐趕出家門,她早就不是小姐的母親了!我們如今都自身難保,小姐您還管她們一家子做什麼!”
若不是那家人狠心将她們兩人趕出來,她們又何至于淪落到如此境地!
玉昭垂下頭,輕輕道,“可她終究是文英的娘。”
秋胧怔住,也沉默了。
她看到玉昭從修長的頸中掏出了一塊玉佩,将其放在掌心,輕輕摩挲。
那是她的夫君孟文英留給她的唯一的東西。
那日被趕出孟家,孟家人将小姐箱子裡所有與孟文英有關的東西都砸了燒了,不準她帶走一件,小姐苦苦哀求,才隻留下了一塊玉佩,遭強盜劫掠後,她又親眼看到小姐是如何舍棄了幾箱東西,隻為了保下這一枚玉佩,如今為了不丢失,索性将其戴在了身上,隻為了日日觀摩。
秋胧偏過頭,突然有些不忍看。她吸了吸鼻子,内心酸楚,啞聲道,“姑爺已經不在了,如今他護不住小姐,也護不住他的家人,小姐您無需自責,這本就不是您的錯,孟家雖然在幽州不算顯貴,但也好歹不是什麼平頭百姓,自保之力應該還是有的,應該不會被他們……”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秋胧猛地轉頭,聲音顫抖,“小姐……剛才他們說的謝将軍……”
“難道是、是……”
似乎提到那個名字就是大兇,秋胧白着一張小臉,硬是說不出那個人的全名。
玉昭聽到這話後擡起頭,心緒也跟着一顫。
她将玉佩握在手裡,緩緩使力,直到感受到邊角尖銳的刺痛,才平靜道,“應該不會是他。”
如今三王亂,諸侯也紛紛效仿造反,天下姓謝的将軍不乏少數,而她們所知的那一位屯兵鹿城,距離幽州足足幾千裡。
不可能會是他。
一定是别的姓謝的軍隊。
天底下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