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源緩慢地伸出手,觸到藥瓶的刹那,他眼前陡然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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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宇别怕,爸爸一定會治好你,不管去什麼城市找什麼醫生,我和你媽砸鍋賣鐵也得給你做手術!”
他曾經有個溫柔的媽媽,有個嚴厲但慈愛的爸爸。
但他們在記憶裡,已經很模糊了。
他們去過很多城市,看過很多醫生,做過手術,最終,隻能帶着昂貴的進口特效藥,回到平都山,小心翼翼地過着捉襟見肘的生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曾經看到他就滿是笑意的眼睛裡充斥着焦躁、不耐、痛苦,乃至于……憎恨。
家裡總是萦繞着媽媽低聲的抽泣和爸爸滿身缭繞的煙味。
他想,是自己總是生病,讓他們不開心了,如果努力一點再認真一點,或許學習好一點,就能讓家裡多一些笑容。
可學校的老師和同學也不太喜歡他,他跑不了步,踢不了球,住院的時候落了很多課,老師講什麼,他都跟不上。
不舒服的時候被送到醫務室,那個很瘦很瘦的吳醫生就會很生氣。一邊讓他自己去倒水吃藥,一邊罵罵咧咧着“工資少、不尊重”,然後在屋裡來回踱步。激動的時候,把躲在角落不敢出聲的他拖出去,狠狠地掐。
他從來不敢告訴爸爸,也不敢告訴别的老師。
“新宇,你要聽話。”
“新宇,不能再給别人惹麻煩了。”
就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有一天,家裡難得的有了笑聲,他放學回家,聽到爸爸媽媽用一種他許久沒聽到的輕快語氣對他說:“新宇,以後你就有弟弟了,開不開心?”
開心嗎?
不知道。
但隻要爸爸媽媽是開心的,他想,他會好好對待弟弟,像别人家的哥哥那樣,陪他玩,把自己的床分他一半。
再然後。
那天吳醫生特别生氣,瘋了一樣地掐了他的脖子。
他害怕地渾身顫抖,好不容易等來爸爸。但爸爸沒有注意到他脖子上的痕迹,整個人都壓着很可怕的怒氣。
他不敢說話,一路跟着回到平都山,卻沒走他們往常走的路。
他覺得心口不太舒服,于是小聲問:“我們不回家嗎?”
那瞬間轉過來的目光把他吓呆了。
如同餓鬼一樣,濃烈到實質的絕望和恨從當中露出來,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啖吃殆盡。
他往後退了一步,跌倒在地上。
“為什麼……一個就算了,連新城都檢查出來胎心有問題!我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
那聲音不像他的爸爸,嘶啞難聽,癫狂的模樣讓他覺得陌生。
他透不過氣,努力地伸出手,想去拿藥。
“爸爸,”他微弱地叫着,“我不舒服……”
他蜷縮在地上,模糊的視線看到爸爸靠近,拿起他書包裡的藥。
卻沒有給他。
“别怪爸爸……”
他聽到哆嗦的聲音。
“弟弟還在肚子裡,可能、可能沒有你這麼嚴重,還有機會治好……你喜歡弟弟的,會把這個機會讓給他對不對?”
“……家裡已經供不起你的藥了。”
他覺得好冷,地上是熱的,他身上的溫度卻在一點點地離開……連它們都不要他了。
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刻,他看到爸爸直勾勾的眼睛,魔怔了似的,裡面全是血絲。他踉跄着,跌了一跤,那瓶藥就這麼滾到了很遠很遠的草叢裡。
再也找不到了。
……
林清源猛地睜開眼睛。
他仿佛溺水了許久的人,空氣從肺腑間争先恐後地進出,痛得他渾身打了個哆嗦。
冰涼的藥瓶攥在他手裡,沾上了人的體溫,他卻渾身都是冷汗,幾乎握不住。
他終于想起陸新宇在操場上回頭時說了什麼。
——那是一聲飄散在晚風裡,隻有他一個人聽到了的求救。
“你能……帶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