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飲一啄,冥冥之中。
林清源望着映紅了半邊天的火出神,問道:“陸新宇,還會出來嗎?”
臨淵沒答,而是反問他:“你想他出來嗎?”
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有種笃定的深意。
林清源轉頭看臨淵,想了想,還是搖頭:“我不知道。”
他覺得自己沒有權利去決定任何一個生命的生死,即便陸新宇已經不是活人——他如果想從裡面出來,一定做得到。
眼前的呼喝聲和幻境裡陸新宇的那一眼總是交替着出現,林清源默默站了會,忽然說道:“我餓了。”
臨淵耳尖一動,不着痕迹地把頭偏過來一點。
琳清源:“回家吧,我做午飯。”
臨淵:“好。”
林清源:“冰箱裡還有點排骨,等下做個幹鍋。”
臨淵:“好吃嗎?”
林清源:“嗯,辣的,開胃。”
最好出一身汗,把骨子裡到現在還浸着的一點寒意趕出去。
臨淵聞言,卻微挑起眉:“你不是說,辣的不好吃,所以牛肉幹給小鬼,讓我吃糖?”
林清源:“……”
把這茬忘了。
他摸摸鼻子,覺得臨淵的目光似乎比剛才亮了一些,灼灼的讓人後背發涼:“嗯……啊,牛肉幹,水分都沒了,辣的當然不好吃,太齁。排骨就不一樣,香辣,特别下飯。”
說完,他加快腳步,幹巴巴地道:“哎呀,趕緊走吧,越說我越餓了。”
走出去老遠,他才聽到背後的人慢慢跟上來,總有股懷疑的視線在他脊背上逡巡。
真夠瘆人的。
嘈雜身漸漸被他們抛在身後。
快拐彎時,林清源最後往後看了一眼,卻見徐爍從另一邊急匆匆地朝陸家跑,臉上全是惶惑焦急。
林清源不打算這時候見他。
有些事,不知道更好。
但他有件事想不通。
“我是你帶進去的,徐爍呢?是因為我的緣故嗎?”
而且,他和臨淵進去是“陸新宇”,徐爍卻是“吳醫生”。
“誰知道。”臨淵漫不經心道,“我說過,幻境怎麼發展由主人操控,旁人隻能遵循這片空間的規則。或許因為這個村子除了他父親,唯獨剩下一個和他有交集的。”
林清源将信将疑:“是嗎?”
他想起自己和徐爍第一次在陸家見到行屍,他玩笑地說陪玩,從某種程度上,竟一語成箴?
不過他連活人的心思都猜不透,更遑論非人類。
林清源琢磨了片刻便将這疑惑抛到腦後。回到家門口,他正要進去,忽然聽臨淵道:“我出去一趟。”
林清源腳步一頓:“有事?”
臨淵道:“小黑醒了。”
林清源想起那隻據說吃多了在休息的黑貓,心頭被撓了一下:“你要接它嗎?可以帶它一起過來。”
臨淵看他一眼:“也好。”
林清源準備明天就去鎮上的鹵菜店買點小魚幹。
他目送臨淵離開,心裡邊陸家父子留下的沉郁被驅散很多。
毛茸茸的小動物很好,聽起來就很柔軟治愈,他還想深入了解一下臨淵這隻吃鬼魂的貓和吃貓糧的貓有什麼區别。
他略微愉快地想着,選擇性遺忘了第一次見面時小黑貓一口吞下地縛靈的場景,轉身進了屋子。
與此同時,村子另一邊端水救火的村民已經陸續停了下來,心知肚明這樣的火勢不可能救得出人了。
他們有的因為靠近熱源被熏得滿面焦黑,就這麼三三兩兩站在不遠處呆呆地看火,偶爾有兩聲低泣傳出來,似乎都在茫然地等待一個早已注定的結果。
但沒有人看得到,被包裹在熊熊烈火中的陸家中央,突兀地出現了一個幽黑的虛洞。
先是垂落的衣擺,然後是蒼白的指節。
修長如骨的手微微屈起,在空中做了個輕扣的動作。一瞬間,火焰的中心陷下去一個圈,兇猛焦臭的熱浪全部隔絕在外,連同噼裡啪啦令人恐懼的聲音。
萬籁俱寂。
虛洞如同出現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臨淵靜靜地站着,瞳孔映着不遠處跳躍卻如默片的火舌,邊緣的幽藍折射出詭異的剔透。
蜷縮着的陸安慶就倒在他面前的地上,身旁是屋子裡唯一留存下來的東西——漆黑的牌位,連同底下的桌子,安然無恙地挺立着。
“我有時候真的弄不懂你們‘人’。”
他輕輕地開口,聲音如吹過雪山的風,冷冽如刃。
“既然想死,何必躲在這裡?”
陸安慶已經神志不清,但聽到聲音,本能地側過頭,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咕噜咕噜的涎水從嘴角冒出來。
臨淵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像在看一隻卑微又惡心的臭蟲。
他漠然問道:“春秋山河筆在哪?”
陸安慶翻着白眼,整個人如同一隻煮熟的蝦子向背後弓去。
臨淵又問了一遍:“春秋山河筆,在哪裡?”
不見他動作,陸安慶卻陡然發出一聲慘烈到極緻的嚎叫,似乎在經受着難以言喻的極刑。
他顫抖的手指抓在地上,劃出一道道血痕,強烈的痛楚将他的神智從進少出多的逝世邊緣強行拉回來。
“我……我不知道。”他發出氣音,“什麼筆……”
“那隻會跟你說話的筆。”
臨淵的眸光中隐約掠過嘲弄和憐憫。
“它告訴你,隻要用它把陸新宇的名字寫下來,你就能得到一個健康的兒子,陸新宇的魂魄不散,可保你陸家一世安康順遂,富貴如意。”
臨淵垂眸,那一瞬間他對上陸安慶乍然睜大的眼睛,裡面滿是驚恐和恍然醒悟的怨恨懊悔。
“它蠱惑你用陸新城未出世的魂靈做了獻祭,又将本該離去之人鎖在軀殼之内永世不得超生,生生造出一具行屍。”
“——如今這樣的結果,你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