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顯然是屋内唯二看到的人,道:“是還魂線。”
林清源依稀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個名字。
“陽壽已盡,鬼門關進過一遭,回光返照的時候,人身上會出現這種黑線。”
林清源手上的碗“當啷”摔回台案。
“你應該看出來了,他說話的方式。”
“或許是還有心願未了,撐着他這口氣,不過……”
臨淵朝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多撐不過今晚,子時一到,閻王索命,他逃不過去。”
*
知道真相之後,林清源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态度面對那父子倆。
他站在走廊的窗口邊,看着姜維進進出出,打電話買水果倒熱水,話到嘴邊怎麼也出不了口。
臨淵用完了飯,神色倦怠,看他坐立不安的樣子,淡淡道:“命數天定,姜海城的面相是壽終正寝,他沒有怨念,輪不到外人替他不舍。”
“但……”
林清源停頓了很久,最後慢慢道:“他們家人之間的感情,看起來很好。”
他忽然問:“我是不是沒有跟你說過我父母的事?”
臨淵:“嗯。”
林清源道:“其實我也不記得他們長什麼樣,自我有記憶以來,就沒見過他們,聽姥姥說,在我剛出生沒多久,他們就車禍去世了。我從小跟着姥姥長大,十歲之後離開平都山,一直在海城,住在學校。五年前姥姥去世,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也沒有了。”
他仰起頭,神色間不見多少悲傷,隻有淡淡的惆怅與茫然。
臨淵望着他,這一刻隐約有悲憫和漠然在他眼中矛盾又奇異地融雜交彙。
明月無情卻上天。
“你的情絲,不在這世間。”
他輕輕在林清源額頭點了一下,恍惚有清風從衣袖間拂面。
他經過林清源身旁進了房間。
姜海城睡醒了,此時靠在床頭跟姜維說着話。
老爺子闆着臉問:“還離家出走嗎?”
姜維讪讪:“那不是你莫名其妙沖我發火。”
姜海城:“你把我收藏了二十年的和田玉盞碎了還怪我發脾氣?”
姜維茫然:“有嗎?那不是個普通杯子?我記得明明是擺桌上喝水的啊。”
姜海城:“總說我老糊塗,你年紀輕輕記性不好眼睛還有問題。”
姜維扭過頭,臉上表情很是隐忍,看起來還是覺得他爸老糊塗了,礙于在病床上不好怼。
姜海城繼續道:“這麼大人了,以後做事靠譜一點,你但凡學學你哥做點正事我也不想對你發火。”
“行了行了,我哥我哥……你等着吧,我現在準備辦個大項目,等成了你就沒道理說我不務正業了。”
“這麼大口氣,好,那我等着。”
林清源就站在房門邊看着他們。
知道姜海城命不久矣,此刻說的每句話都似乎帶着訣别的意思。
但姜維不知道。
姜海城一擡頭,對上他的視線,似乎從當中看出了什麼,沖他露出一個模糊但明了的笑。
等姜維出去透氣時,他朝林清源招了招手。
林清源走到他床邊,姜海城招呼他坐下。
“第一眼見你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他說道,“小維上學的時候跟我說過幾次你的事情,但都沒約得上你來家裡。”
林清源:“我……那時候不太喜歡跟人打交道,對不起。”
姜海城搖頭:“我做這麼多年生意,看人還是準的。”
他緩緩地把林清源從上看到下:“有的人天生和常人不一樣,你的身上,我能感覺到一種……很難描述但很特殊的東西。”
“所以,我猜你能看見這個。”
姜海城把袖子卷起來,指着自己手臂上的那條線。
林清源沒想到他能看到,更沒想到他會把這件事輕描淡寫地在自己面前說出來。
姜海城看他的神色,笑道:“看來我猜對了。”
他每開口一句話,濃濃的遲暮腐朽之氣便從他身體裡透出來。
“其實,我昨晚已經看到閻王殿了,但我不甘心。”
“小維賭氣不肯回家,小博還在國外,我沒想到這人呐,說走就走,都來不及打聲招呼。所以我撐着最後一口氣從地底爬上來,就為了再見見兩個兒子,跟他們叮囑幾句。”
姜海城微微喘氣着道:“小博明早的飛機,但婉玲帶回來的王大師說我活不過今晚,要想再見小博,今晚得靠他。我原本不信怪力亂神的事,現在也不得不信。”
他擡頭看林清源:“我跟你說這些,沒别的意思,小維排斥婉玲,也不喜歡亂七八糟的鬼神之事,晚上動靜也許會很大,幫我勸勸他。”
林清源知道他說的是陽壽已盡的事,如果晚上王大師要做法,必定會讓姜維知道自己父親已經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
他點頭,道:“我會的。”
姜海城就顯得有點高興:“你跟他關系好,小維那倔脾氣沒幾個人的話聽得進去。”
“這樣我就放心了……”
他喃喃着,剛才強撐的力氣仿佛散盡,眼皮又耷拉起來。
林清源在原地站了會,見他睡着了,轉身出去,輕輕把門帶上。